一切的緣起,還要從兩個男人的恩怨講起。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萬物自生而始,瞬息變幻,沒有定數。即便是九重天上,也沒有萬古不變的法度。

正值凡間文苑興盛,小說之風驟起。文人不局限於仕途經濟之道,也提筆撰寫人間生老病死、喜怒哀樂。

其中傳世名篇,甚至在三界神仙妖魔之中都廣為傳誦。久而久之,乃至有瘋魔讀者,潛入閻王殿,專為求見筆者一麵。

“堂下何人?姓甚名誰?籍貫何處?生年為何?統統報來!”閻王爺端坐殿上,查問死者。

死者諂媚一笑,“回閻王老爺,小的姓李名範,家住淮安府山陽縣,乾隆三十五年生人……”

不待他說完,閻王便在生死簿上查到,“庚寅(年)丙午(月)甲申(日)庚午(時),可是你的生辰八字?”

“是是是!正是小的。”

閻王眉頭皺起,一拍驚堂木,“大膽!你陽壽未盡,竟敢混入地府!來人!”

李範連連磕頭告饒,“閻王老爺開恩!小的確有苦衷!小的與射陽山人吳承恩先生是同鄉,自幼最喜看他的《西遊記》,仰慕不已。我也無心科舉,專在家寫些話本小說。可惜不能和先生相比。隻恨小的沒福,晚生了兩百年,不得拜會先生,實在遺憾!這才出此下策,還請大老爺開恩!讓我和吳先生見一麵……”

不提這話還好,一聽此言,閻王爺額頭青筋暴起,拍案怒喝:“叉!給我叉出去!膽敢再犯,就把你打入十八層地獄!”

“大老爺!求你了!讓我見見吧……”

判官見閻王氣得夠嗆,上去回稟:“這已是本月第二十三起了!”

閻王爺歎氣,“長此以往,如何是好?還是向天庭奏報,叫天帝出個法子才是。”

上動天聽,天帝斟酌再三,覺得世間小說興旺,不能散亂無章,應當設立仙職管理,才能運行有道。於是召集眾仙家商議,在北鬥宮設小說苑,擢升吳承恩、羅貫中、施耐庵、曹雪芹、蘭陵笑笑生等小說名家,位列仙班,隸屬文曲星名下。

吳承恩為射陽星君,羅貫中名湖海星君,施耐庵作陽山星君,曹雪芹喚芹溪星君等等。分管天下小說文集,主宰小說文運,各司其職。閑時還能互相切磋,寫作新文,供天庭仙人品讀消遣。

眾位小說苑星君未經修煉就登臨仙界,又為了編寫小說,所以七情六欲未滅,與凡人無異,各有品性。彼此相處起來也是紛爭不斷。好在無傷大雅,天帝樂得睜隻眼閉隻眼,隨他們去。

三界皆知,陽山星君施耐庵與芹溪星君曹雪芹看不慣彼此,相當看不慣。

施耐庵筆下多血氣漢子,最厭驕奢淫逸的紈絝子弟。曹雪芹則愛寫閨閣英秀,對施耐庵所寫女子的形象、結局頗有微詞。

一年三月三,王母降誕,天庭眾仙各赴瑤池參加蟠桃盛宴。

席間眾人相談甚歡,施耐庵痛飲美酒,幾壇下肚,愈加口無遮攔,嚷道:“芹溪星君得空不如多去看看天兵天將操練,長長見識!書裏沒幾個長了毛的男人!”

鄰桌湖海星君羅貫中正要截住他,曹雪芹並不發作,拂袖離席,掩著鼻子,扔下輕飄飄兩句:“曹某書中所寫,‘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今朝看來,果然不錯!真是濁臭不堪!”

從此梁子算是結下了。

陽山星君和芹溪星君見到對方都要繞道走。這可難為了湖海星君羅貫中。他與施耐庵在凡間便有交情,一時又勸不通。為了照顧好友心情,暫時不好再與曹雪芹多來往。

至於封了射陽星君的吳承恩先生,閑散快活,日常雲遊四海,搜羅三界奇聞異事。久而久之,神仙妖怪,菩薩羅漢,見了他,都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自己那點私事,一不留神就成了他書裏的素材。

這年八月中秋,羅貫中獨酌無趣,下凡遊赤壁。月明星稀,山河依依,倍感親切,又不禁感慨時光淹留不住。扁舟渡江,沿途賞景,悄寂無人。

山麓樹影斑駁,抬眼看去是月老祠。團圓月下,相思樹底,有位鶴發童顏的老人,羅貫中了然,這就是月下老人了。同為仙友,未曾拜見,巧逢人間團圓夜在此相會,不如上去打個招呼,運氣好還能聊天解悶,酬此清夜。

羅貫中忙整理衣冠,揮袖飛身踏月而去。剛進月老祠,就看見相思樹下,紅繩縈繞,月老和一人飲酒正酣。

他退步轉身要離開,不打攪別人雅興。怎料月老早已看見他,離桌走來,抬手招呼,“湖海星君駕臨,怎地愣在門口?快進來喝兩盅吧!”

羅貫中拱拱手走進去,看清月老的酒伴竟是芹溪星君曹雪芹!雖然往日在天上礙於施耐庵,來往不多,但羅貫中內心對曹雪芹實無成見。今夜撞見,也不窘迫。曹雪芹不知喝了多少,已醉了大半,麵龐酡紅,醉眼惺忪,一手撐在石桌上發呆。

羅貫中挨著月老坐下,月老給他斟上一杯,解釋道:“老朽與芹溪星君結交已久。今日是中秋,我見他苦悶不堪,好意邀他下界,來月老祠喝酒排遣。哈哈哈,他倒先把自己灌醉咯!唉……不管他了!正巧你來了,我們喝上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