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玄會的模樣與我的想像相差不遠,容貌尋常,天庭倒十分飽滿,眾人簇擁之下,尚算有幾分威儀。如果他真的能夠做皇帝,史書之上,大約也會前額長角。
可惜,我很清楚他做不了。
我給他行禮,十分恭敬,但不是行大禮。看得出他不滿意,但故作姿態地不介意。
旁邊早有馬屁精嗬斥:“陛下麵前,怎能不大禮參拜?”
“陛下?”我故意左顧右盼,“在哪裏?”
然後對著沈玄會微笑,稍稍地勾一點唇角,笑意從眼睛裏湧出來——我以前對著鏡子試過,連我自己都會倒吸一口氣。
這麼做很危險,但是,能同時保住我的軀殼和生命是最好,否則底線是先保住性命,不是自己的東西總大方一點。
很奏效,我知道,從沈玄會心猿意馬的神情裏一目了然,否則,他早生氣了。我看得出來,這個男人的忍耐力並不怎麼樣。
至少,比不上楊廣。
奇怪,我怎麼總拿人跟他比呢?好像他是個標杆。也許,因為這個時代我最熟悉的一個曆史人物就是他了吧。
馬屁精更起勁地嗬斥,可惜這次碰到了釘板。沈玄會打斷:“誒,不可無禮。”一副寬厚的語氣。馬屁精立刻會意,把嘴閉得像鐵板一樣,然後用諂媚的眼神看我。我高傲地抬頭,不加理會。這樣的人在舊陳後宮我也見得多了,知道怎麼應付。
沈玄會才是我要花心思對付的人。
他問:“為何不肯參拜?難道你的眼裏果真沒有朕?”
“是。”我回答,“我的眼裏隻有名沈諱玄會的英雄豪傑。”
這個馬屁應該拍得不錯,沈玄會笑得相當舒心。然後又道:“朕會奪得天下!”
我微笑,再施一禮,“到那時,陳氏一定大妝參拜。”
沈玄會哈哈大笑,“公主果真非尋常女子可比!”
我謝過。
他又說:“到我奪取天下之時,公主,你就是天下之母!”
這情形我不是沒有預料的,但是皇後?他還真是出手大方。我保持著不變的笑容,既然我是非比尋常的女子,當然不能擺出喜行於色,得意忘形的模樣。
“陳氏願意相隨。”
我的待遇相當好。馬屁精以前肯定伺候過人,很有一手,替我安排的住處比我在江都的宅子還要奢華齊全,侍女們也全都幹淨俐落。
床很舒服,我居然睡著了。夢裏喝著雲娘給我燉的雞湯,醒來時枕邊微微的潮濕,不知道是哭過了,還是流出的口水。
我試著向侍女們套問外麵的情形,我急於想知道,楊素的大軍何時到來?理論上說,我是個南方人,可這會兒我全部的希望都在隋軍身上。可惜,侍女們也不知道多少。
當日,沈玄會便派人送了嫁衣過來,不知道哪家鋪子裏弄來的現成貨,勉強合身。他還真是迫不及待。或者,他清楚自己的前途未卜,急於享樂也說不定。
我又開始發愁,但經曆過楊廣的那一次,這回鎮定得多了。
楊廣是最差的選擇。
侍女們唧唧喳喳地議論婚禮,有熱鬧可以看總是有趣的。我坐在那裏,手托著下巴,擺著一副悠閑的模樣望著窗外,其實在苦思冥想。
婚禮依俗禮在黃昏時舉行。午後我讓人送點心給我,手藝比雲娘差得太遠,但我努力地吃光。吃飽肚子才有氣力。
瞅準空隙,我告訴侍女們,我在門口的走廊上走走,消消食。之前我配合得很好,所以她們誰也沒疑心。
出了房門,我回頭望了一眼,侍女們都在屋裏拾掇,院中也空蕩蕩地無人,正是逃走的好機會。
我提了裙角,飛快地從走廊盡頭的邊門跑了出去。謝天謝地,這還不是一個要女人纏足的時代。
這宅子不算小,兩邊的廂房就各有五間,而且看上去,後麵還有院落。我想應該能找到一個暫時的容身之處。
我想出的主意很簡單,也很冒險。我並不想真的逃出去,我隻想躲起來,因為我想達到的目的,不過是拖延時間,等待隋軍到來。
如果被發現了,也許我會被關押起來,吃些苦頭,但我是前陳公主,對沈玄會還有點用處,更何況還有他眼裏不加掩飾的欲望,我想暫時他還不會放棄我,隻會發幾天的怒——那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拖延。
當然,最差的結果會壞過逆來順受,但我想試試。我發覺,自從來到這個時代,我越來越像一個賭徒,以前的林青是以拿一份安生可靠的薪水為人生目標,該戀愛便戀愛,該結婚便結婚,然後生孩子、帶孩子……一生就這樣過去。現在,全都變了。
我在廚房旁邊找到一個黑咕隆咚的小屋子,連窗子都沒有,裏麵散落著一些稻草。真是天設的理想藏身處,這麼避人耳目,晚上還可以方便地出去偷東西吃。雖然裏麵有一股子難聞極了的怪味,我還是立刻躲了進去。
摸到最深處的角落,靠著牆坐下來,舒口氣,接下來就看天意了。
約摸過了大半個時辰,外麵響起紛亂的人聲:“這邊找過了”“去那邊找”“快”……
我趕緊捧起稻草蓋在自己身上。稻草好像放了許久,有點潮,難聞的味道更重,簡直叫我想吐,但我得強忍著,連呼吸也不敢出聲。黑暗中有希希索索的輕響,好像是老鼠,也許還有不知名的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