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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程之前,我對楊廣說:“有一事相求:到了晉陽,將我與秦王妃隔開。若非萬不得已,我不想與她相見。”楊俊還好些,麵對一娘,我承認我十分心虛。

楊廣低頭思索片刻,隻回答一個字:“好。”

我發覺,若楊廣隻是一道共事的同伴,真是再好不過的人選,做事幹脆利落,很有擔當,他一旦答應就大可以放心。

奇怪,單就這一點,也不像我印象中的隋煬帝啊?對這個人,我越來越困惑。

我們在一個黃昏到達晉陽城。打前站的人已替楊廣安排好了住處。楊廣問我,是去旅店,還是回原先的住處。我考慮片刻,決定去旅店。

李詮替我去安排一切。這一路上,楊廣頗讚賞他的才能,估計距離他所向往的仕途也不會太遠了。

次日,楊廣將楊俊邀出來,在他自己的住處設席。

我知道楊俊病了許久,但見到他,還是大為震驚。他竟瘦了那麼多!以前他就不胖,而今他的身體像一張紙,會被風吹去。還有他的那雙眼眸,我還記得,在掖庭,他站在樹下望定我,那樣溫煦如陽光的目光,如今,這雙眼眸竟也失去了原來的光彩。

“殿……阿袛……”我隻叫了他一聲,眼淚就流下來。

“阿婤!”楊俊喜出望外,推開攙扶他的人,直接衝過來,將我攬入懷中。他的胳膊沒有多少力量了,虛得叫人心悸。

而後他又放開我,捧起我的臉,仔仔細細地端詳,一遍又一遍。

“阿婤,你看你,就這樣走掉……一定吃了很多苦頭。”

我們兩個之間,一定是他更痛苦,但他卻這樣說。我的心驀地軟下來,酸脹的感覺洶湧澎湃,叫我難以抑製。也許我根本就不該來,但是我已經來了。

我忽然抱住他,親吻他。

這個溫和的少年,他不是我理想中的愛人,但他確實盡了一切他所能的來愛我,我沒有辦法不被他感動。

屋裏早就沒人了,大概楊俊走進來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已經離去。

我們倆坐在榻上,楊俊將他的身體放在我的懷裏,我用小刀剝了橘子,一瓤一瓤地喂給他吃。他閉著眼睛,不說話,像睡著一樣,嘴角露著一絲微笑。我們本該有許多話說,許多事該問清楚,但我看得出來,他很享受這一刻,我便不打擾他。

過很久,他睜開眼,目不轉睛地望定我。

“阿婤……”他的聲音很陶醉,聽起來甚至有些虛幻,“你回來了多好——我曾經以為你再也不肯回來了。”

我沒作聲,曾經,我也以為自己再不會回來。

楊俊執著地盯著我看,仿佛他閉上眼睛我就會再度消失。“那麼,”他說,“這回阿婤你不會再走了吧?”

我怔住,這問題叫我怎樣回答?我還沒有想過,我承認,我是在逃避。也許我真的不該回來,現在我進退兩難。

我的沉默讓楊俊警覺,他從懷裏聳起身,抓住我的雙臂,非常急切地說:“阿婤,你一定要答應我!”

我低頭看著他的手,他肯定用了很大的力氣,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來,可是,他的手還是那樣無力。我因為這無力而心軟,搖擺不定,就像根牆頭草。

“阿婤!”楊俊的臉色蒼白,額頭上有汗珠冒出來。

我歎口氣,用手背替他擦拭,“你不要急,我又沒有說馬上走……”

他稍稍安心,但也隻是一點點。他當然不笨,聽得懂我話裏的意思。“不,”他像個孩子一般固執,“我要你答應從此不再走,不再離開我。”

他的神情在逼著我回答。我閉了閉眼,“阿袛,我……”

我的話沒有說完,從外麵傳來吵鬧聲。說話的人應該還隔著很遠,但因為極大聲,所以能聽得很清楚。

“去!叫她出來!”

我和楊俊的臉色同時變了。

我心中的慚愧又排山倒海而來,最初的一個瞬間我真想找個地縫鑽下去,永遠都不出來。第三者真是不好做的,真的,不是每個人都能當得起這塊材料。

可是楊俊看起來比我更緊張,他的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幾乎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我在心中無聲地歎息。我將手遞給他,他立刻就握住,掌心裏有薄薄的汗。

天曉得,一娘怎麼能令他這樣?她隻是嬌縱些,但她那麼爽直和天真。

大概有很多人在院門外阻攔一娘,楊廣一定也出去了,人聲嘈雜。一個聲音格外突出:“二哥,我不管,你一定要交她出來!我知道她在!你不能這樣幫偏架!”

楊廣不知道如何回答。到了這會兒,我隻能在心裏暗暗祈禱他的口氣夠用,我沒有準備好與一娘見麵。

我和楊俊手拉手呆坐著,誰也不作聲。

聲音漸漸低弱了些,也許一娘已經被勸止,我又聽見隱隱的女人的哭泣聲,心裏更加難過。這都是因為我,我還真是個禍水。

楊廣終於將一娘勸走,真虧他。

他還派侍女來回稟,隔著窗戶說:“秦王妃已先行回府。晉王殿下說了,請殿下和六娘在這裏用過了晚飯再回去。”

又過很久,我才真正地噓口氣。

楊俊撫摸我的臉,撥開我額頭上的發絲,我這才覺察,我一頭的冷汗。“對不起。”他充滿歉意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