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木崎對著畫架,一筆一劃地畫著。他神態恬靜,像極一生活安逸、心如止水的少年。在他跟前,尹遲坐在那裏,扯扯嘴角一笑:“我不該答應你做模特的,實在是活受罪。”
“怕辛苦這種話,實在難以想象從一個殺手口中說出來。”
尹遲微微笑著,手上不停把玩著一柄小刀:“我何止怕累怕髒,還是個貪生怕死、愛慕虛榮的人。所以我才要讓自己成為最頂尖的殺手——我不要做那種髒兮兮的,為一兩個臭錢,在破木屋裏埋伏數天的低級殺手。如果在一個什麼舞會現場,突然有人遇襲,那殺手很可能是我——我最愛這種場合,美酒,華服,金錢與權力的味道。”
金木崎手中的畫筆,快速在紙上遊走。他隻淡淡地應道:“或者因為嚐過貧窮饑渴,你才變成現在這樣吧。”
說完這句,他慢慢放下畫筆。
尹遲鬆了口氣:“畫好了?”
金木崎轉過畫架,朝向尹遲那邊。但見畫上的尹遲,嘴角銜著一抹不定的笑,雌雄莫辯,卻是身處古老遺址間,像遠古中走來的一抹魂。
尹遲站起身來,伸伸懶腰:“笑得那麼詭異,難不成我竟是蒙娜麗莎?”他湊近了,看清那畫,“那背景看上去像是吳哥窟。”他斂起了笑容,“我以為你跟我一樣,不願想起當年在柬埔寨的日子。”
“對於那段日子,我卻是十分感恩。沒有那些生死線上的,不被視作人類的日子,我金木崎今日還是個嬌弱少爺,自以為能夠改造人類。”金木崎的目光從畫上,轉移到尹遲臉上,“我真正厭惡以及不願想起的地方,是我此刻身在的城市——我的家人就在這裏被殺,我的仇人仍在這裏。”
尹遲又浮上一絲笑,卻已走近了金木崎,用腦袋貼著他的臉頰。他問:“對於那些日子,你感恩的隻是那麼多麼?難道在那裏認識了我,不是值得你感恩的事情?”
他說著,眼中帶著憐愛,俯下腦袋看著金木崎。金木崎抬手拉下他的腦袋,吻住他的唇。
恍恍間,唇齒間似乎還有牙血的味道。
兩人都想起了當日在柬埔寨地下殺手集團的日子。
記憶裏,總是一小間一小間隔間。那是被分割成的無數小房間,其中漫天飛舞的細塵,夾雜著血腥味。
尹遲第一次見到金木崎的時候,他被人從搏鬥場上拖下來,直接擲到室內的沙包堆上,揚起一陣塵土。
“那是誰?”尹遲正在纏著手上的膠帶,好奇地問。
“新來的小子,不堪一擊。別管他了,繼續玩我們的。”應話的人顯得不耐煩,拽過尹遲的手臂,要摟過他的腰。
尹遲推開他,往沙包堆那邊走去。
他見到一個少年躺在髒兮兮的沙包堆上,渾身血汙,隻露出一張白皙纖秀的臉。他睜著眼睛,望向天花板。
尹遲有點震驚。
他忘不了少年的那雙眼睛。那雙深褐色的眼眸中,滿滿地寫著仇恨。這麼婉細的身體裏,到底經曆過什麼,才能容得下那麼巨大的仇恨?
他輕咳一聲,調整出一個笑容,向躺在沙包上的少年伸出手:“起來吧。你看起來不太像亞洲人,是哪裏的?”
少年沒看他,一動不動。
尹遲放下手,自嘲地笑笑:“或者你跟我一樣,什麼人都不是,哪裏也不屬於?”
少年仍是正眼也不瞧他。
“你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就來找我吧。”說著,尹遲搖搖腦袋,走開了。
連他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會對這個陌生的少年如此關照。或者因為在這裏所有人當中,隻有這個少年的眼睛是清亮的?或者因為這個少年的樣子跟自己一樣,也像一個“雜種”?
他聳聳肩,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