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大利的時間裏,陸離一直心不在焉,沒能提起精神來。昨夜跟金木崎為吃藥而相鬥的事,更令她訝然發現,自己內心竟藏著暴戾、煩躁、任性的另一麵。她深深不安。
因此,離開米蘭這個喧鬧繁雜的大都市時,她隻覺得莫名的釋然。
對米蘭的唯一印象,唯有經過米蘭大教堂廣場時,口袋裏被鳥食販偷偷撒了種子,引得廣場上的鴿子朝她俯衝下來。
“買這個!買這個!”鳥食販子不失時機地揚起手中的鳥食,衝她喊道。
她飛快把外套脫下,扔到垃圾桶裏。
這一切,都讓她厭煩和焦躁。
佛羅倫薩,卻是不一樣的。
被低矮的小山包圍,這座城市坐落在阿爾諾河畔,盡是遍布橄欖樹和葡萄藤的田野或山坡。這裏是米開朗琪羅、美第奇家族和《君王論》作者馬基雅維裏(Machiavelli)的家鄉,16世紀時,達?芬奇、米開朗琪羅和拉斐爾在這裏相遇。來自美第奇家族的偉大統治者洛倫佐,維護著家族傳統,讚助過波提切利(Botticelli)和吉蘭達約(DomenicoGhirlandaio),鼓勵過達?芬奇和米開朗琪羅。但丁在這裏遇見他的一生至愛,並寫下《神曲》。①
她覺得自己的內心平和下來,甚至連金木崎臉色也柔和下來,眼神不再頹靡。金木崎盡量避開遊人眾多的聖馬可廣場,米開朗琪羅廣場,烏菲茲美術館等地。陸離卻不住四處張望,即使跟在一路無話的金木崎身後,也不覺沉悶,隻覺得雙眼緩不過來。
酷熱得不帶一絲風的白天,二人在紅頂黃牆,古舊低矮的房宅之間穿梭,經過向遊客兜售劣質紀念品的販子、騎著自行車哼著歡快小曲的少女、廣場台階前坐著畫畫的一群學生,穿越比其他歐洲城市都要擁擠的大街小巷、廣場和公園,在一間不起眼的畫廊麵前停下。
與其說不起眼,倒不如說是故意不讓人發覺。
畫廊占據的是一幢普通大樓的一小翼,且必須從一個地下室入口步入,而後穿行過昏暗殘破的長廊。地下室入口則躲在紫羅蘭和番紅花後,像一個掩藏得很好的秘密。隻有牆壁上釘著一小塊銅牌,上麵刻著一個裸體的美杜莎。
畫廊內部卻無比寬敞,宛如小型藝術館一般。裏麵沒有客人,垂首侍立的高挑女子,見到金木崎,朝他一點頭,隨之往內室走去,身影消失在粗大繩索結成的簾子後。透過簾子看去,隻能見到色彩斑斕的壁畫。
陸離不知道他有什麼打算,隻是覺得不會是好事。她站得離門口最近,遠遠看著這裏。
一陣息息索索的聲音,繩索亂動,那高挑女人從裏麵走出來,推著一輛輪椅。輪椅上坐著的人抬頭,跟陸離打了個照麵。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平靜下來。
陸離一看他的外貌,便知道他也是Vasari家族的人。這人四十出頭的模樣,長相跟金木崎的外公、舅舅有點像,說不出的好看。隻是沒有他們的男性氣質,隻是淡淡地笑著,看上去纖細文靜,跟金木崎更為接近。
金木崎走上前去,對方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Leone.”說著回頭向身後的女子說了句什麼,女子向陸離走來。
“你好。會說意大利語嗎?”女子的眼影塗得很深,用意大利語慢慢地問。陸離假裝沒聽懂,隻向她禮貌地回了句地球人都會的意大利語,“Ciao”。
女人開始用帶濃重意大利口音的英語跟她交談,問她喝什麼東西,又請她到處參觀一下。陸離露出歉意的微笑,裝作聽不大明白她的英語。那女子笑笑,便如她願地走開了。
金木崎已經推著輪椅,走到內室裏麵了。陸離移近靠近內室的那幅畫前,站著凝視,邊豎著耳朵聽二人的談話。她的聽力並不好,隻能聽得懂跟英語和西班牙語至為相近的詞語。
她聽到那男子不斷提到關於某幅畫的事。然後金木崎說了句以前母親怎樣怎樣的話。陸離心下估摸著跟自己無關,正要走開,卻聽那男子一字一頓道:“剛看到外麵那個女孩子的時候,我……”
後麵那個詞沒聽明白。但她從那男子見到自己的神情猜測,他的意思應該是驚訝。
①注釋:米蘭、佛羅倫薩與西西裏的資料,均參考朋友見聞及《意大利》(LonelyPlanet係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