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低聲說著什麼,隨後她聽到輪椅滾動的聲音,她忙移開腳步,往另一邊走去。
“喜歡這張畫嗎?”那男子的聲音溫暖,從身後傳來,一口曼哈頓口音的英語。
陸離回過頭,隻見金木崎站在輪椅後,表情怪異地盯著自己。
她反對金木崎的做法,對他的瘋狂報複心態覺得可怕,但對於眼前這個跟他容貌相若,有著溫暖笑容的人,她並不討厭。
“我不太會欣賞這種東西,隻覺得構圖和色彩有種說不出來的力量。”
男子微微一笑,“你欲言又止,像是話沒說完呢。”
跟Vasari家的其他人不同,他態度親切,沒有咄咄逼人之感。或者是在這陌生的國度,或者因為她連日心情陰靡,或者是什麼別的她也不知道的原因。陸離隻覺得,對這人很有好感。
她放下戒備,輕聲道:“隻是從色彩上看去,畫畫的人應該有抑鬱症吧。”
男子仍掛著禮節性的微笑,卻忽地眼色一沉,隨之緘默不語。陸離意識到自己或者說錯話了,看了金木崎一眼。
這畫廊裏,氣氛怪異,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陸離摸不透他們,一時懷疑自己掉入了新浪潮時期的懸疑片中。
“不介意的話,請進來參觀一下我的畫室。”男子溫和地笑,“不用介意Leone。”
“Leone?”她輕聲重複這動人的發音。
“是我的意大利名字。”金木崎應道。
男子卻不待陸離回應,兀自朝內室方向推動輪椅。
陸離狐疑地看著金木崎。
金木崎沒再看她,隻跟隨男子走進去。
內室是巨大畫室,兩麵牆壁上堆滿了大小不一的畫,有的不過匆匆畫了幾筆的樣子,中間是散亂的畫架,另一麵牆角堆放著顏料、畫筆、噴筆等作畫工具。
陸離終於忍不住,轉頭看了看金木崎,低聲問:“你帶我來這裏是為什麼?”
金木崎沒理會她,卻隻是走向那男子,雙手搭在他的肩上。那男子歎了口氣,說了句好吧,便推著輪椅往外走去。
一室嗆鼻的顏料氣味中,隻站著陸離和金木崎二人。
“剛才那個,是我最小的舅舅。”
陸離點點頭,示意她能夠從外貌上看得出來兩人的血緣關係。但她不明白,為什麼Vasari家族的人會守著一家小畫廊。
“我帶你過來,是為了看一張畫。”
他抬頭,陸離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到牆壁上方垂掛著深黑色絨布,覆蓋著偌大一個畫框。
他走上前,一手挽起絨布下方的繩子,驀然往下一拉。
啪嗒,絨布重重垂地。
映入眼簾的,是一副巨大的油畫。油畫上的黑發少女,直視畫框以外,像要看透眾人的目光中,噙著不願落下的淚。在她身後遠處,站著一個單薄的少年。二人身後的世界是顛倒的,超現實的。龜裂的道路,溶化成墨汁落下的烏雲,廢棄的郊外上枯死的樹木,直直伸入展現裂縫的天空。
唯有淡薄日光從裂縫中透下,映在二人臉上,映著二人宛若真人的容顏。
“這是……”
“母親臨死前畫的。那時候,我四歲。”
金木崎淡淡說來,陸離卻是一怔。她站在畫前,長久凝視,眼中迷惑不解。
“母親在臨死前,畫了很多有預言色彩的畫。畫這幅畫的時候,我才四歲,母親告訴我,那是我以後的樣子。至於那個少女,我一直以為是姐姐長大後的容貌——姐姐跟我不同,全然是華人模樣。不知為何,我沉迷於這幅畫,總是長久地注視它。隻是我八歲之後,便被爺爺帶走,從此再沒見過這幅畫。”
陸離聽著,目光仍無法從畫上少女的臉上移開。
“我一直認為畫上的少女是姐姐,所以隨著姐姐的長大,我對原畫的印象也模糊起來。畫上少女的模樣,跟姐姐的樣子漸漸混淆,融為一體。即使當初第一次見你,我感到你相當眼熟,但依然沒有把你跟畫中人聯係起來。直到……昨夜見到你落淚……”
陸離的目光從畫中酷似自己和金木崎的二人臉上移開,看向金木崎。
“你帶我來看這幅畫,是什麼意思?”她從光與影的世界中清醒過來,回複了警覺。
“我對你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背後都一定要有什麼目的嗎?”金木崎對她的敵意視而不見,“一天到晚做陰謀家,也是會累的。”
言訖,他先行走出內室。他的小舅舅在靠近門邊的地方,輕聲喊他的名字。金木崎慢慢停下腳步。
舅舅隻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金木崎卻自眼中升起嘲弄。他的舅舅緘默不語。陸離快步追上他,跟著他步出畫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