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廬安縣, 雖然前後隻有月餘短短的功夫,易青卻覺得仿若隔世。車簾半卷,從車窗望著官道兩旁熟悉或者陌生的景致, 竟生出幾分近鄉情怯來。
海邊海風吹拂,涼意陣陣,帶來海水的潮濕與腥氣。灘塗上仍有小童在上麵彎腰忙碌, 她不禁微笑起來, 說道:“停車。”
大憨停下馬車,沈三娘從後麵的車上也趕了過來, 勸解道:“阿青,你身子不好,就遠遠望一眼, 不要過去了。”
易青點點頭,說道:“大憨, 你去看看我們初次來時遇到的大妮在不在, 若在的話,你把她帶過來,我有些話要問她。”
大憨應下之後大步奔了過去,他眼神好得很, 沒多時就領著兩個小泥人來到了馬車邊。
走在最前麵的正是上次見到的大妮,她盯著易青看了會, 眼神一亮,激動地道:“我記得你,你是上次給我大錢的貴人!”
易青從荷包裏掏出一把冬瓜湯遞給她,溫和地道:“是我,上次我說要來看你們村子,實在太忙沒能抽出功夫。你們姐妹還好嗎, 你阿娘可生下了弟弟?”
“生了,不是弟弟,又生了個妹妹。阿爹很生氣,要把妹妹送人,阿娘不許,說妹妹也是人,比阿爹有用多了。他成天隻知道賭錢吃酒,家裏的事情一件都指望不上他,阿娘要跟他合離。”
大妮臉上半點都不見憂色,伸出雙手去接糖,見手上有泥,忙在身上擦了擦,可越擦越髒,妹妹眼角一眨不眨盯著糖,已經饞得舔起了嘴唇。
旁邊的沈三娘看得直發笑,先撿了兩顆糖,一人嘴裏塞了一顆,再用幹淨帕子包起來,放進大妮的口袋裏:“拿去慢慢吃。”
大妮很懂事,忙吞下糖,脆生生地道:“多謝夫人。”
妹妹嘴裏含著糖,也跟著含糊不清地道謝。易青笑看著姐妹,見大憨眼饞的模樣,將剩下的糖全部遞給他,他也咧嘴笑著接過去,蹲在路邊吃得歡快無比,
沈三娘看得無語至極,搖了搖頭沒理會他,認真聽著大妮說話。
易青聽得好奇,問道:“那你阿爹阿娘合離了嗎?如果他們合離,你們姐妹三人該怎麼辦?”
大妮毫不在乎地答道:“還沒有呢,阿娘說得等到易知縣回廬安之後,阿娘再去衙門遞狀子合離。阿娘說易知縣是好知縣,就是被壞人冤枉了。
不過阿娘說老天有眼,村子裏有好些人每天都在求菩薩保佑易知縣,阿娘每天也會點柱香拜一拜,易知縣不會有事的。反正我們都跟著阿娘,沒有阿爹,我們的日子可好過多了。”
易青眼神中的笑意更甚,問道:“你可知道大周的律法,按著律法,就算你們爹娘合離,你們姐妹也得跟著阿爹,不能跟著阿娘走,族裏的人也不會放你們離開。”
大妮愣了下,搖搖頭說道:“我不懂律法,不過阿娘說,阿爹不會要我們姐妹,他養不活我們。族裏也不會管這些事了,城裏好些貴人都倒了黴,族長現在也不敢亂來。我們抓的跳跳魚,阿娘托相熟的嬸嬸拿到城裏去賣,每次都可以多得好多大錢。
再說了,就算跟著阿爹我們也不怕,我已經長大了,可以做事,妹妹也能幫忙。阿娘說隻要手腳勤快,怎麼都餓不死。村子裏好幾個嬸嬸伯娘都說要合離,家中男人不頂用,與他們在一起就是拖累。”
易青聽得連連點頭稱讚:“大妮很厲害,你阿娘也厲害。對了,你阿娘叫什麼名字?”
大妮說道:“阿娘叫於四娘,貴人你怎麼稱呼?”
易青頓了下,微笑著說道:“我叫易青。”
大妮眼睛眨了眨,接著神情漸漸驚愕,慌亂得手腳無措,扯著妹妹就要下跪。
易青往前探身,擺擺手說道:“別跪別跪,我身子不好,可下不了馬車來拉你們。”
大妮僵在那裏,好半晌後,臉上重新浮上笑容,雙手合十轉著身子亂拜,連聲道:“阿娘說得對,易知縣是好人,你一定會沒事的,果真你回來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易青被大妮的模樣逗得笑個不停,說道:“你回去替我跟你阿娘道聲謝,謝謝她替我燒香拜佛。我得繼續趕路,就不與你多說了。以後你們若是遇到什麼困難,來縣衙尋我就是。”
大妮重重點頭,雙眼亮晶晶,裏麵都是喜悅,大聲答道:“好!”
大憨駕著馬車繼續前行,易青靠在軟墊上,回頭看著姐妹倆越來越小的身影,臉上笑容越來越濃。
也許,這就是她所堅持的意義吧。
隻要稍微開道口子,伸出手去,總有人會借著力,從泥裏爬起來。
馬車進到縣城時,已經夕陽西下。有百姓見到馬車,順便打量了幾眼。
大憨的體型實在太過顯眼,在縣城裏比易青還要有名,他馬上被人認了出來,有人試著上前問道:“可是易知縣回來了?”
易青打開車簾,答道:“是我。”
那人激動得大叫起來:“易知縣回來了,老天保佑,易知縣總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