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沒有大朝會, 皇上在禦書房,幾個相爺已早早到來,禮部段尚書也在, 易青先前罵過禮部侍郎,她一進去,他就頗為不悅暗自剜了她一眼。
易青隻當沒有看見, 再見到皇上蠟黃中透著灰敗的臉, 知道他昨晚肯定沒有睡著。
調整好情緒,若無其事上前見禮, 皇上打量著她的臉,怔楞片刻,卻沒有問什麼,隻說道:“段尚書你可有什麼話要說?”
段尚書施禮後說道:“皇上, 此次邊關將士打了勝仗回京, 京城已經準備好迎接他們凱旋歸來。臣去打聽過, 沿街的茶樓雅間早已放了定銀,全部賣空, 所有人都想要看將士進京獻俘。
此次楊將軍等人為大周立下了汗馬功勞,臣建議皇上親迎, 以示重視,順帶祭祀先前犧牲將士的英魂。”
皇上唔了聲,不置可否,看向梁相幾人, 說道:“你們認為呢?”
梁相謹慎地道:“臣以為, 皇上身子欠佳,皇上隻需論功行賞已足矣。”
二皇子沒有挺過來,作為二皇子一係的於相, 自然不想看到大皇子耀武揚威進城,他斟酌之後說道:“臣也這般以為,二皇子的靈柩也隨著大軍一起送回來,皇上本就心裏難受,還是不要見到為好。”
崔樞密使直接幹脆地道:“皇上如果身子撐得住就去,撐不住就不要去,不過是些繁文縟節而已。人太多,布防恐有疏漏,一切當以皇上的安危為上。”
隻有易青沉默著沒有說話,聽完幾人的話之後,她敢斷定,除了段尚書,其他人都已經知道太子之事。
昨晚她幾乎沒有睡,聽到外麵整晚幾乎驚馬不斷,雖然馬蹄上包了棉,動靜還是不小,估計是在全城搜查。
既然皇上不提出來,其他人也裝傻,她見皇上看過來,也無力垂下頭,坦白地道:“皇上,臣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拿主意。皇上想去就去,皇上不想去就不去,這些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主要的還是論功行賞,讓去世的人死得其所,讓活著的人苦有所值。”
皇上擺了擺手,說道:“你們退下吧,易青留下。”
幾人馬上起身,恭敬施禮後退出,易青規規矩矩坐著,皇上盯著她的臉,問道:“你怎麼了,臉與眼睛腫成這樣,我還以為你昨天回去得早,一晚下來就長胖了許多呢。”
易青見皇上輕鬆打趣,心中防備更甚,手不由自主拽緊,莫非他已經抓到了太子?
“回皇上,昨天蕭山的小廝來了京城,親自來感謝臣將蕭山的遺骸送回了明州府。臣這時候才有空傷心,所以大哭了一場,這一哭,就沒有止住,頭臉都哭腫了。”
皇上怔住,沒想到易青這般直白,片刻後又笑了起來,感慨地道:“我這麼些年,從未見過如你這般的人,至情至性,如赤子般嬉笑怒罵,昨天你在朝堂之上,幸好躲得快,不然該被禮部侍郎揍一頓了。易青啊,你這般的性情,說好也不好,就是太過重感情,會傷身傷心。”
易青苦笑了下,說道:“臣也知道,隻哭這一場,以後就不會了。”
皇上身子動了動,好奇地問道:“你們關係就那般好,我見著你也沒有幾個友人,以為你性子冷清,很難與人交心。”
易青神色悵然,無奈地道:“皇上也知道,臣自幼家貧,來到明山書院讀書,很多人都看不起臣。捧高踩低乃是常事,臣也沒有想那麼多,也經常安慰自己,看不看得起有什麼關係,再說臣有什麼本事讓他們高看一眼呢?
臣家貧是事實,隻道不同不與為謀罷了。臣想了很多話來安慰自己,安慰到臣自己都相信了。後來臣遇到了蕭山,他是真正坦蕩,就純粹與臣交好,我們一起學習,一起挨罰,還一起寫了書去書齋售賣,臣多少賺到些銀子,拿來補貼了些家用。
上學的時候,風雨無阻,蕭山總是先到臣家門前,扯著嗓子喊阿青,然後我再出去,偶爾帶上阿娘做的點心吃食,他也會帶上他家的精美點心,我們互相交換著吃。
聽到他去世的消息之後,我開始其實是拒絕承認的,後來才逐漸麵對現實,蕭山去了,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
其實自從我派官之後,我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見麵,他在臣心中的樣子,還停留在我們分別的時候,臣不知道他以後變成了什麼模樣,以後若是在地下相見,還能不能認出他。”
皇上凝神,似乎在回憶什麼,半晌後說道:“我見他也不多,隻遠遠見過幾眼,他好似很沉默,不大說話,不過差使辦得還不錯,當初從翰林院調去禮部,翰林大學士還不舍得。
人生得一知己難得,我就沒有這般的至交好友。你也別難過,你也為他做了很多事,比如幫他拜唐江洲為師,對了,唐江洲去了江南,現在已經不見蹤影,你可知道他在何處?”
易青搖搖頭,說道:“臣不知,唐先生性情乖張,有好酒好菜的時候,臣才見得到他。唐先生嫌棄臣太過死板,又說臣在廬安縣為官時,得罪了太多的人,想要與臣劃清界限,嘴裏從來沒半句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