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垂著眼皮，不知道在想著什麼，良久之後，深深歎息，動了動身子，說道：“昨晚之事你都已經知曉了吧？”
易青頭皮直發麻，片刻後說道：“臣聽到了些動靜，不知具體詳情。”
皇上譏笑一聲，也不瞞著她，說道：“昨晚我在追殺周重光，可惜不能太過大張旗鼓，父親殺兒子，總不那麼好聽。再說我已經死了一個兒子，朝堂內外恨我的人太多，他們會私下詛咒我斷子絕孫”
漸漸地，皇上神色狠戾起來，陰森森地道：“我可不就是斷子絕孫了，這是文家欠我的，他們就是株連九族也不為過！他們欺我太甚，易青，我以前是皇子，就算我再沒出息，也是皇子，他們文家不過是周家的臣子，居然敢逼著我下跪，你說他們怎麼敢，不過是太不把我放在眼裏！”
易青心中驚駭，她幾乎如坐針氈，這種皇家密辛，她根本不想聽，知道得越多越死得快。
皇上像是陷入了瘋狂裏，咒罵道：“文氏那潑婦，她哪裏來的臉敢自稱大家閨秀，她根本不配中宮之位！她輕視我，與她同房還得看她心情，還不許我納後宮，將我踩在腳底，從來沒有拿正眼看我一眼，她，就是死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我說過，我會拿她文氏全族來陪葬，她偏生還是不屑一顧。我就成全了她，殺光文家，讓他們下去伴著她。你看我對她多好，就算她對我斷子絕孫，我還是讓她享受周家香火的供奉，以後我死了，還要她與我同穴，我就是要惡心死她！”
易青愣愣看著皇上，淚水爬滿了他幹枯的臉，聲音沙啞，透著無盡的悲涼。
“阿青，你說文家是不是欠我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文家本就是大周的臣子，保家衛國是他們的本分，怎麼就成了是對我的恩情？他們當年選我上位，將文氏嫁給我，難道不是想打著永遠榮華富貴的心思？誰又比誰高潔，誰又是卑鄙小人？
文家將士，你聽聽，這天下姓周，所有將士都是我周家的！是我周家出錢出糧，養著那些將士，到頭來，倒養成了文家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易青半句話都不敢說，也理不清雙方這一團亂，要不是不能動，她隻恨不得奪門而出。
興許是罵夠了，堵在皇上心頭那些長期累積起來的怒氣散去，他拿帕子擦了把臉，眉眼舒展開，整個人輕鬆又愉悅，說道：“等我抓到周重山，我要問問他，究竟是姓周還是姓文。如果他要姓文，我就將他從族譜除去，如果他要姓周，我就給他留個全屍，以後還是讓他葬進周氏皇陵。
你出去吧，去跟梁相他們說一聲，我要出去看看，看看我的百姓子民，他們在我大周將士的浴血奮戰下安居樂業，會有多少人要趁機出來為文家哭墳。”
皇上不過轉瞬間，又回到了那個手段狠戾的帝王，仿佛先前的瘋狂不過是一場夢。
易青恭敬應是，起身施禮後退出去，外麵日光正好，已經是初夏的天，她還是感到後背發涼，冷得她不斷發抖。
大周將士凱旋而歸，皇上親自出宮，設路祭祭奠陣亡將士，迎接楊將軍與大皇子一行獻俘。
京城幾乎所有百姓蜂擁而至，都早早擠到了朱雀大街看熱鬧，兩旁的茶樓酒肆也擠滿了人，金吾衛與府衙的差役，忙得不可開交，警惕來回巡回。
禦道上，皇上站在最前，懷吉小心隨侍在旁，禮部官員則落後一步，梁相於相崔樞密使易青等人則跟在禮部身後，再後麵是其他幾部尚書等官員，朝堂官員幾乎全部出動。
皇上周圍，禁衛森嚴，四周的房頂，埋伏著無數的弓箭手，重弩隱隱可見。
沉悶的馬蹄聲之後，車輪滾滾，百姓振臂高呼起來：“來了來了！大皇子真是威風！”
“楊將軍也威風得很！”
“這些夷族狗，最為可惡，打他們，打死他們！”
無數的爛菜葉子朝著裝戰俘的囚車砸去，也有人朝著前麵的將士投擲鮮花果子，笑鬧聲，歡呼聲，罵聲，幾乎沒有將天掀開一道口子，朱雀大街沸反盈天。
楊將軍在最前，大皇子稍微落後一步，兩人下馬，對著皇上大禮參拜。
皇上微微頷首彎腰，和藹地道：“快快請起，辛苦各位了。”
說完，他親自躬身見禮，身後的禮部官員也跟著見禮。段尚書高誦一段行文華麗的駢文，周圍官員安靜聽著，百姓雖然聽不懂，也安靜下來隻當聽稀奇。
突然，囚車裏的夷族王子驚恐地瞪大眼，指著從人群中走出來一身戎裝的太子，尖聲道：“文將軍！”
他的聲音太大，段尚書的聲音被蓋住，所有人都順著他的指點看過去，隻見許久出現在人前的前太子，姿態閑適，朗然如天上皎月，走到大街中央站定。
他眼神緩緩掃過四周，在皇上臉上停留了片刻，粲然一笑，朗聲道：“兀術王子，你父汗敗在我舅舅手上，這次打仗，你還是敗在了我手上，你們夷族人，終不是我大周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