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近黃昏,中秋的黃昏。薄霧從村後的樹林裏冉冉漫出,如玉帶般環輕輕住村子。歸鴉打斜陽裏緩緩飛出,擦過幾支依依升起的炊煙,落入村後的樹林裏。
馬義夾著草帽拖拖遝遝的從田間收工回來,杵著鋤頭靠在那棵老樹下,默數著打暮靄裏呱噪著盤旋落下的歸鴉。
涼意漸濃,霧氣越來越重,凝成水滴自樹葉上滾落下來,撲哧入塵土,似淅瀝的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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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後廟裏的老和尚擔著水桶走過,又轉來,朝馬義屁股上給了一腳。“兒唉!家去吃夜飯呐!”馬義懶懶的沒理他。和尚卻放下水桶來,非要探過那灰撲撲的禿頭,湊到他臉上眨眯著眼悄聲問他:“想女人了啵?”馬義轉過頭去哧笑出聲來,起起身子,拖著鋤頭去了。和尚還在後處嚷他,“兒唉!屋裏有下酒的好菜就嚷我啊!”
近了院門,黑狗搖晃著屁股懶懶的迎了上來,在馬義兩腿間穿花般的鑽來鑽去。聽見灶房裏傳出哧喇的炒菜聲,馬義將鋤頭輕輕擱進屋簷下,脫了赤腳抽了毛巾,晃著膀子朝村前水塘去了。馬義娘從灶房裏探出頭來,促促地囑了一句,“莫玩久了哈,要吃飯了哩!”
半路裏就聽見水塘裏有人放著嗓子“喔嗬喔嗬!”著嘻鬧,馬義就禁不住渾身上下燥熱了起來,踮著腳尖奔了過去。
岸邊和水裏約莫十幾個本村的小夥子正在無所顧忌的嬉鬧著。馬義衝到塘邊,來不及看清就縱身跳了進去,水花又激起陣陣的怪叫,各人拚命的拍打著縱出水麵,相互撲騰著水花打著水仗。有人就忽然從後麵冒出來,猛地一下按住了馬義的頭,他就勢沉下水去,轉身來掰那人的腿,兩人折騰著潛到水下,鬧成一團。
岸上有女子做作的尖叫,是有人偷偷潛到岸邊扯下正洗衣女子的棒槌,逃到塘中央去了。霎時間小夥們都哈哈怪叫著撲騰到一起,在水塘中爭奪起那支棒槌來,一時間水花四濺,喧聲震天,要抖落了西掛的一抹殘霞。
暮色漸漸深了,在水塘中也宣泄盡了一天的辛勞。人都快走盡了,馬義才一湧一湧的遊到岸邊,就看見了坐在青石板上正搓著滿胸黑毛的馬雄,問:“是雄哥呀,幾時回的?”,“哦,是小義呀!”馬雄伸出粗壯的手臂,往旁邊讓讓,一手拉起馬義讓他坐下,“我下半天(下午)就回了呀,怎麼,在屋裏還好噻?”馬雄是馬義最要好的叔伯兄長,二十四五出頭,近些年來一直在外四處賣著力氣活,自自在在的少人管束。
馬義笑笑沒作聲,隻拿毛巾往身上一下一下的澆著水。他剛剛今年夏天裏高考,成績不甚理想,苦悶在家裏幾個月了。馬雄看著這個一向乖巧秀氣的堂弟,拍拍肩膀咧嘴笑笑:“怎麼,還有心事麼呀?”。“不曉得做麼事才好哩。”。“再去讀一年呀,會好的。”馬雄勸他。“不了,”馬義輕聲說,拿腿在水裏輕輕晃著。
旁邊又有婦人提著一籃衣服來洗,馬雄看了看,忽然的拿腳使勁拍了一下水麵,那輕輕人驚叫,定睛看了一下,掠了掠頭發罵道:“你這個死狗熊,啥時跑回的!”馬雄笑著,“小月嫂子,我特地回看你來著哩,要我來幫你洗麼?”。小月啐了一口“別把你兄弟帶壞了。”馬雄歎了口氣:“男人不壞,女子不愛呀小月嫂子!”。小月哧笑起來,“這麼大一男將,就隻曉得涎臉,得找個狠媳婦好好治治你吔!”。“好呀好呀,你就幫我說下一個嘛,就隻要嫂子你這模樣的哈!”馬雄哈哈笑著。“改明兒說下了,我謝你一個金手鐲子哩!”女人笑了笑,沒再出聲,低頭自顧著捶起衣服來。一圈圈的漣漪蕩著開去,驚起了水裏的一彎抖動著的碎月。
踩著依稀的月影回來,飯菜已經端上了桌子,嫋嫋的冒著熱氣,和尚正端端的與馬義的父親馬才對坐著叨咕著家常,這和尚是馬才打小裏伴大的鄉友,半道裏就忽然出了家,雖是見人滿嘴裏詼諧,但卻是個古道熱腸的直爽人。看見馬義回了就罵,“你這狗日的,老子涎水都快流盡了你才回來!”馬義作父親臉上掃了一眼,低頭進房換衣服去了。和尚嚷嚷著要他快點出來倒酒,馬義在房裏隻作聽不見。馬才說:“不管他咧,你自開喝呀!”喚馬義娘上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