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朱家母女,明玉冷著臉坐床上想了很久。剛才如果隻有朱麗一個人來,她不會那麼客氣,肯定一是一二是二,我欠你我補償,蘇明成的事提都別提。但是麵對兩鬢染霜的前輩朱媽媽,她沒法太尖銳,隻有拿話側麵頂回去,再說明成又不是朱媽媽的兒子,人家沒有責任,怎麼好拉下臉。可也真虧了那母女,這麼多病房,她們硬是一間一間把她揪出來。怎麼人家朱麗就那麼好命呢?在家有父母疼愛,出嫁有婆婆寵溺,怎麼就她蘇明玉爹不親娘不愛,整個一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呢?
看那架勢,明天一早,朱麗母女還會來。但之前得先給柳青一個電話,了解柳青究竟怎麼處理明成這件事。她不想再掩耳盜鈴。是好是壞,她還是自己心中有數的好。
柳青很久才接起了電話,電話背後聲音嘈雜。明玉與柳青沒什麼可客套的,單刀直入就問:“柳青,我二嫂的丈夫怎麼處理?”
“等一下。”柳青估計是離座出來,過一會兒才道,“我建議你別問了,問了睡不著。”小兵傳奇
“我已經做了一天的心理建設,說吧,即使你說是今天放出來我也不會吐血。”明玉堅持。
柳青笑道:“別以為你不露出大尾巴我就認不出你是條狼,你肯真的放過你二嫂的老公?這話怎麼這麼拗口。我跟劉律師商量了一下,關他三天非常合理,不過免了他遭罪。你看呢?”
明玉聽了真是異常地不甘,三天?而且還隻是吃了睡睡了吃的三天?就這麼放過明成?她被這麼胖揍一頓隻值三天?“不行。”
柳青嬉笑道:“早知道你會否認,那你說要怎麼處置?”
明玉被問得眉目皺成一團,眼前走馬燈似的飛過那些親戚們的臉,但最後定格的還是柳青電話那頭可能很關心的臉。她鬱悶地回答:“四天,媽的。不許討價還價。”
柳青聽了大笑,可憐明玉,如此的心不甘情不願,可最後還是隻咬牙切齒加了一天,此人專擅委屈自己。“行,四天就四天。你現在幹什麼?”
“準備睡覺。但醫院睡得不踏實,雖然被套漿洗得挺括幹淨,可想到裏麵的被芯不知道沾染過什麼曆史汙點,渾身難受,做夢都在把被子往下拉,免得碰到鼻子嘴巴。你繼續玩,我休息了。”
明玉並不告訴柳青她準備出院的打算,免得柳青趕來勸阻,劉律師也跟來。可是她現在紅腫著臉誰都不想見,腫著這半邊臉,誰見了她都是露出一臉憐惜,她討厭被人憐惜。她也示弱她也會流淚,但以前她都是掌握住了場合,她的示弱她的流淚都是有的放矢,為的是以退為進。現在她是真的弱,真弱的時候,她不肯示眾了。
明玉按鈴請護士進來結賬,大筆一揮,將賬記到老蒙名下。明玉簽字的氣派一點不下於老蒙,簽完的時候還在心裏不服氣的一聲“哼”。看老蒙敢拒絕為她埋單不。
她的傷並不傷筋動骨,無非是皮肉之痛。昨天勞累帶來的無力在今天的幾針點滴後大致消退,但被護士扶著起身下床時,眼前還是冒出細細金星。竟想不到身體虛弱如紙糊的燈籠,一頓風雨便失了顏色。
可是明玉還是硬撐著收拾起了床頭人家送來的食品和吳非替她收拾的衣服。別的可以扔,吃的,她一向珍惜,因為勤工儉學養活自己的經曆,她心中一直感覺食物來之不易。她難得地輕移蓮步,緩緩走向電梯,最後一個進入電梯,又被人捎帶著擠出電梯,來到寬大的住院部門廳。昨晚,她是被抬著進來這兒的,隻看清楚了滿天筒燈。昨晚更早一些的時候,她是與柳青急匆匆而來,沒留意地形。這會兒才得有閑心站在大廳左看右看,卻不能上看下看,否則頭暈。但一看之下,卻看到問詢台那邊有一個人,背影高大結實,類似食葷者。
明玉暗嘲自己眼花,這個花不是老花眼的花,而是花心的花。她下意識地摸摸一側依然微腫的臉,估計這一頓揍並沒將她的臉皮揍厚成城牆拐角,她還是不去證實,緩緩向門口挪去。她想回公司獎勵給她的海邊別墅,偷得浮生兩日閑,在老蒙回家前,曬曬太陽,聽聽海浪。料想,老蒙回來後,必定是一場血洗,她又無寧日。
但挪到門口,準備下台階時候,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明玉心中“嘿”了一聲,心說難道還真是石天冬?那麼,既來之則安之,她幹脆停步回望,拿未被打腫的臉對著衝過來的人微笑。她是蘇明玉,大風大浪過來的蘇明玉。隻要下了病床,她的周身瞬間鎧甲武裝,自然百毒不侵。
果然是食葷者石天冬。隻見他一臉油光,身上背一隻碩大雙肩包,包裏顯然比較空虛,仿佛是剛從遠處趕來。明玉心想,難道是從香港來?湊巧還是特意?她當然隻能當他是湊巧,雖然她看到大步趕來的石天冬臉上明顯的欣喜。
待得石天冬走近,明玉才水波不興地問一句:“你來探訪病人?真巧。”
石天冬剛剛在問詢台谘詢,但人家不告訴他蘇明玉的病房在哪裏,他失望轉身時候,看到門口蹣跚出去的一個細瘦高個兒。這個背影何其熟悉,他一眼認出,她就是他買了商務艙趕來探望的那個人。他不會認錯,他唯一擔心的隻是幻覺作祟。當他看到心中描畫了千百遍的人驀然回首,不,是緩緩地腳步一頓,遲鈍地帶著身子一起微側,一雙疲累的眼睛看向他的時候,他心中狂喜,但又是心疼。尋常人回眸隻要脖子一轉便可,對傷病纏身的人而言,那種動作卻意味著失去平衡。隨即,他看到了微腫的那一側臉。一線怒火迅速從胸口沿主神經飛向大腦,轟一聲炸裂。他反而忘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