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瘋子虛,今天教你死在我手裏!啊噠──”

前一刻鍾,世界依然太平,輕風徐徐地吹,泉水緩緩地流,劍客穩穩地睡;下一刻鍾,一串驚天地泣鬼神的噪音從樹林深處竄出。敵人!他驚覺地跳起來迎戰,眼前一花,一個矮小的影子衝到他的麵前停住。“瘋子虛,看招!嘿──”白花花的刀光砍向他的麵門,他的頭一偏,沒砍著。“哈呀──”刀影橫劈,攻向他的腰脅,他隨便倒退一步,避過了。

“好功夫,再看我絕命三招的最後一式:刀下亡魂!”單刀往上斜挑,直直刺向他的鼠蹊部,他抬起右腳跨過刀勢,又落空。“哈、哈、哈……”攻擊者筋疲力盡地停手,“哈哈”是他喘氣的聲音。“好……好功夫,不愧是……是瘋子虛,居然……居然避得過我的突擊!”搞什麼鬼?哪門子的突擊呀?從頭到尾他連一根手指頭也沒動到,隨便抬抬腳居然就莫名其妙打贏了。封致虛定睛打量這個不速之客。他年齡應該滿小的,聲音仍透著幾分孩童的尖利。不過,他長大後充其量隻能算個侏儒,因為他的骨架子乾乾瘦瘦的,身長也不過五尺來高,頭頂連一般人的下巴都碰不到,從頭到腳髒兮兮的,衣服破爛得隻有叫化子願意留下來做為幫主的寶衣,頭發七零八落,汙穢的麵頰已經看不出原來的膚色,隻有兩隻眼睛晶溜溜地轉動,透露著十二分的機伶,稍微讓人覺得小鬼頭應該還有幾分人氣。小叫化子搞不清楚情況呀?那幾手烏龜級的小功夫連自己身上的跳蚤也砍不死,居然跑到他麵前來叫陣。究竟是對方太狂妄自大,抑或他的名聲越來越不入流,隻能吸引如此這般的小人物上門挑戰?“你發瘋了?”難得封大俠今兒個心情好,先教導後生小輩一個打贏架的根本道理。“你還沒發動攻擊之前已經先大吼大叫,除非你的敵手耳朵聾了,否則他們事先有了警覺,你的‘突擊’怎麼可能‘突’得到、‘擊’得到?”“哈、哈、哈……”小鬼頭還在喘,顯然蹩腳的程度超出他的預料之外。“用……用不著你來教訓我,你……你遲早會成為我的手下敗將。”嗬!人小誌不小。他素來欽服有誌節的人。

“好,我等你來挑戰成功,一年之後在嶺南候教。另外,順便提醒閣下一件事,區區不才的名字叫‘封致虛’,請別叫錯音了。”他準備回頭睡大覺去也。“站住!”小鬼頭的嗓門比一身功夫更驚人。

“怎麼?”他即將失去耐性。

“你,不準走!”一根指頭囂張地指住他鼻端。“我現在宣布──你,瘋子虛,正式成為我的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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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主,幫主,不得了啦!”陳總管手忙腳亂地奔向幫主的臥房。“幫主,您快起床呀!大事不妙了!”天機幫幫主南宮勞扶著宿醉的腦袋瓜子,翻了個身,繼續埋進第四房小妾的酥胸前,一點也沒有提早離開溫柔鄉的意思。“叫那家夥閉嘴。”他從嘴角迸出幾句咕噥,上眼瞼堅決不肯離開下眼瞼。“哎喲,幫主,您那大胡子搔得人家好癢。”小妾咯咯地嬌笑起來。

任何男人隻要身體功能依然維持正常運作,都無法強迫自己對如此浪蕩媚人的笑聲無動於衷,而南宮勞雖然已經跨過五十歲的門檻,他的氣勢、精力可沒有被歲月消蝕掉多少。“嬈翠,”南宮勞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珠子。“你真是越來越媚、越來越野了。從實招來,趁著我外出的日子,你是不是找其他野漢子練習過?”“喲!幫主,您怎麼這樣冤枉人家?”嬈翠不依地薄嗔,渾圓飽滿的胸脯晃成乳白色的波浪。“人家從頭到腳全是你的人,你不知道憐惜也就算了,居然聽信別人的閑言閑語,反咬人家不守婦道。”南宮勞的骨頭關節霎時酥了。“好好好,都是我不好,不然讓你咬回來好了。咬呀!”唧唧咯咯的浪笑聲從紗帳裏飄揚而出,隱隱透過窗欞,傳入陳總管的耳朵裏。“幫主,別再玩了。”陳總管急得脊梁骨浸在汗水裏。“小姐不見了!”“什麼?”震愕的狂喊從內堂一路唏哩啪啦衝向門口。嘩啦!兩扇門從室內飛開。“你說守靜那丫頭失蹤了?”“呃,幫主……”陳總管清了清喉嚨,手指微微指向幫主的腰部以下,“您的……這個……褲子忘記套上去。”“他奶奶的,誰有功夫管啥鬼褲子!”南宮勞隨手抓過一條桌巾遮住重要部位,就算了事。“守靜跑到哪裏去了?”“小姐留了一張紙條。”陳總管交出一紙簡簽。

幾顆歪七扭八的蝌蚪文躍上紙麵──父親大人:即然你不聽我的化,我也不要聽你的,你活該去給那個淫當的女人騙吧!烏歸。不過,為了必免野女人繼續破壞你的生譽,我決定去爪那個瘋子虛,一方麵借此獲得邦主的大權,另一方麵解決兄弟們日夜丹心的問題。

記好了,到時候你必須幸守承諾,讓我當邦主,等我趕走那個小賤貨再把邦主的位子還給你。

淨兒上“他奶奶的!”南宮勞大發雷霆。“你瞧瞧這鬼丫頭寫的什麼鬼字條!”陳總管本來以為小姐前兩天和幫主吵得幾乎要掄起凳子互砸,幫主應該尚處在氣頭上,隨她要死要活也不當一回事,結果幫主還是為她的安危擔心得不得了。“幫主,請您節哀順變。”陳總管覺得非常感動。

“順你媽個頭!短短一張紙條起碼寫錯十個字,連自個兒的名字也不會寫,我吩咐你教她寫字念書,難道是吩咐假的?”敢情他氣的是這個!南宮勞順手扭過陳總管的脖子,兜頭就是一頓好打。

幫主南宮勞討了四房妻妾,總共也隻有二房生下一個寶貝女兒而已,但南宮守靜從小就和他天性相克,凡是他中意的東西,好死不死都和她的喜好相悖,於是父女倆大自對事情的看法和觀念、小到晚餐主菜該吃什麼,皆能掀起一場大戰。然而,獨生女終究是獨生女,爺兒倆的感情雖然馬馬虎虎,大體上也還算過得去,一旦寶貝女兒失蹤了,說他不關心絕對是騙人的。“幫主,您的桌巾掉了。”嬈翠好心替他撿起來。

“桌巾掉了就鋪回桌子上,你遞給我做什麼?老子長得像桌子嗎?”來了來了,南宮勞的脾氣失去控製的第一個徵兆:蠻不講理。“說來說去,全是你們兩個惹出來的禍事!”第二徵兆:遷怒旁人。他鼻子噴煙地殺回紅木椅子坐定。

嬈翠首先叫起屈來。“冤枉喲!人家可沒做錯什麼。”

“沒有?”南宮勞烈火般的利眸刺向她的俏臉。“如果你沒做錯什麼,靜兒怎麼會向我投訴你背著我偷漢子?”“我……”

“如果她沒有向我投訴,我又怎麼會替你說話,惹得我們父女倆幾乎翻臉相向?”“那……”

“如果我和靜兒沒有翻臉相向,她又怎麼會鬧脾氣不和我說話?”

“可……”

“如果她沒有拒絕和我說話,我又怎麼會發起狠來關她兩、三天?”

“但……”

“如果我沒關她兩、三天,她又怎麼會更火大,乾脆逃家去也?”

“不……”

“所以說來說去都是你的錯!”這是他的結論之一。

“天大的冤枉啊!”嬈翠終於逮著說話的機會。“守靜天生看不慣我,喜歡和我唱反調,我有什麼辦法?她誣賴我偷人,本來就是她不對嘛!我當然希望幫主戰在我這邊羅,誰曉得她會莫名其妙地離家出走。”“早知如此,你就應該真的跑出去偷漢子呀!隻要守靜說的是實情,我也不會和她起爭端,那麼今天的情形就萬萬不會發生。你還說這不是你的錯?”這是他的結論之二。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幫主的說詞逃不了強辭奪理的“標簽”。

陳總管善意地站出來替四夫人解圍。“幫主,小姐出走的事實在怪不得──”“還有你!”炮口立刻指向第二名受害者的鼻梁。“你也必須負起一半責任。”“我?”他又做錯什麼?

“沒錯,就是你。我問你,你為什麼把封致虛到處砸道上兄弟場子的消息傳回幫裏來?”“因……”

“如果你沒有把消息傳回來,道些日子以來弟兄們又怎麼會人心惶惶?”“我……”

“如果弟兄們沒有人心惶惶,我又怎麼會想到許下那個承諾──凡是捕獲封致虛者,未來即可承繼幫主的大位?”“那……”

“如果我沒發出那個公告,靜兒又怎麼會想到跑出去擒服封致虛?”

“但……”

“所以一切都是你的錯。”南宮勞順利捉到第二個替死鬼。

“幫主,我把封致虛到處囂張的消息回報到幫裏,是為了讓幫內的兄弟們提早有心理準備,以免他找上門來的時候大家措手不及呀!”陳總管覺得非常冤枉。“別再辯解!”一句話擋退所有爭論。“總之,你給我負責想辦法把守靜捉回來,如果她被封致虛碰破了一點皮毛,我唯你們倆的小命是問。”“可是幫主──”陳總管垮下一張臉。“封致虛的本事太高強了。您也知道的,他的師父天山怪客生前將畢生絕學完全傳授給這個得意門徒,光是一套摧心掌就不曉得讓多少豪傑敗在他手上,咱們幫內根本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換言之,南宮守靜等於白白上門送死。

“他奶奶的!”一套汝窯杯組成為南宮勞的掌下亡魂。“難道你教我眼睜睜看著靜兒直著出走、橫著回來?”既然知道他在氣頭上,陳總管和嬈翠不敢接腔,省得火頭又燒回他們臉上。“總而言之,我給大家一個月的時間,如果屆時沒找回守靜,甭說等到封致虛上門找麻煩,我第一個拿刀砍了你們!”當然,其實他最想拿刀砍了的對象是南宮守靜──他的獨生女。這個該死的鬼丫頭,從小到大跟著他四處跑,一顆心早就跑野了。當別人家的黃花大閨女藏在閨房裏繡花、彈古箏時,她正和同齡的死黨們摔角、打彈弓;當別人家的女兒正在學習應對進退的禮儀時,她則和幾個死對頭的小兄弟比賽誰的髒話罵得順口。整個說起來,她野得完全沒有一絲絲女孩兒該有的性情。南宮勞甚至懷疑,倘若她娘沒一直告誡她“你是個大姑娘”,她可能當真會把自己的性別給忘得一乾二淨。他特地吩咐陳總管教她讀書識字,目的便是希望她多念念“女德”、“女經”之類的作品薰陶一下,偏偏她南宮守靜辜負了響亮的名號,一點兒也守不住靜,光是每天強迫她坐一個時辰練字,她已經打算掄起刀子和老爹拚命,直至他最近討進第四房小妾,她更是氣恨他入骨,死也要跟他作對到底。掐指算算,靜兒也到了二八年華,倘若繼續縱容她離經叛道下去,以後又有哪家後生小輩敢與她琴瑟相諧?嫁不出去也就算了,頂多當個老姑婆,就怕她這回出去找封致虛麻煩,還沒當上老姑婆,小命已經先送掉九成九。“唉!”他沉重地歎了口氣,舉步邁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