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村子到石姑溪,穿過桃源,沿花蓮公路直至海邊,從山腳下盤旋而上,隱隱可以看見村子邊高大的椿樹,風嘯過一望無際的草地,雲被卷得很急,大片的風信子展開身軀,種子順著山坡飛蕩,象地上籠罩的霧嵐。他們歇了會腳步,在距離村子仍有幾裏的海邊尋了處草坪坐著,山中隱現兔子與野雞,棕櫚,木蘭,山荼花,竹子等熱帶植物隨處可見,溪水甘洌,清可見底,水下是塊塊的鵝卵石。他背著婉蓉,卷起褲管,涉過一段緩坡“石灘”,一處掩映在叢中的礦泉,涓涓淙流滌蕩纖白的足踝,湧起冰徹心底的涼意。穿過森林,兩個孩子來到一處巨大的種植園,許多柑橘屬的果樹,包括蜜柑,檸檬,橙子,柚子,還有許多他認不出來的果樹,在陰涼的藤架上,種植著新鮮的青瓜與西紅柿,淺綠的枝葉下隱隱有飽滿的果實,一些成熟了。婉蓉吵著要吃,小心寶照例勸不住,婉蓉看說不動他,就嚷嚷著要回去。而且任性地要小心寶也往回走,理由是照例是可笑得無聊——路上沒有說話的伴兒。兩人僵持了一陣子,婉蓉負氣地走掉了,頭也不回地,惡狠狠地。不給人任何解釋的餘地。
他愣在原地,直至再也看不到婉蓉的背影,消失在林中——很久——他轉身繼續走,眼角淌下淚來。
以後的路程再也沒有任何景色可言,他隻是來到海邊,買了炊具,把大鍋背在背上,活象個烏龜,對那些打齊包兒的綢緞,蠟封著,裝在特殊容器裏的茶葉熟視無睹。某個船員逗弄了他幾句,給了他一個氣球,說以後長大了,讓自已的兒子娶他。他可氣極了,也不辯駁,扔下氣球往回跑去,人家以為他害羞,便都哈哈大笑。
順著溪流往回走。
兩岸是寬闊的喬木,假檳榔,紅楓,斑駁地透瀉下陽光打在苔蘚上,盡頭是海,夕輝映遍鮮紅的天空,大塊白色的雲疾速掠過,是夏季常有的台風天氣,吹卷得天空格外幹淨。海水綠如銅鏽,磅砣擊在礁岩上發出鈍擊。他尋了一片草地默坐遠眺,風從天際和遠海吹來,仿佛蒼天的呼吸,脈動,他與這脈動是同步的。
默坐中的他靜靜地想著學校中的事,生活的不如意,以及朋友的背叛,覺得自已是不幸的,身邊的人各自友伴,為的僅是尋歡作樂,互相愚弄,向人兜售小聰明與無知,這種空虛的歡樂毫無建設,把天性汙染磨垢,在這種瑣碎的浪費中泯滅,碌碌營生。心寶極不願這樣,他不明白為什麼人愈大,心愈小。歲越長,夢越少,隻願意活得自在,不欺人,也不被人欺,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隻是希望幸福。他就這樣坐著,絲毫不覺時間的流逝,直至朧月東升,與夕陽一東一西並立天際,交映灑下粉白的清光他才有所覺察。
冥然中他突然感到同一片土地上的靈就正坐在他的身邊,呢喃著不盡的追訴。他初始以為那是人們說的鬼,然而卻有很親切的感覺,於是認為是人們常說的祖先。近海的灘邊,遠遠看到在船開離岸邊,寂寞地行進,莫名地他於是也有種奇怪的想法,也許這星球上沒有任何一處是孤獨的!當人們以為他們孤獨時,同一片海上的先行者之靈,就坐在這些出航的船上,滿載他們未能實現的夢想,眺望。
仿佛重錘在敲擊著心房。他對這種奇異的想法驚訝莫名,甚至認為那絕不是自已腦子中蹦出的念頭。隻可能是那些縈繞在他身邊的靈在悄悄向他低訴。待到仔細望時,卻不再有剛才的感覺了,
他這樣胡思亂想著,突然脖子一緊,被人從後麵抱住了,頓時嚇得亡魂大冒,以為遇上了山精野怪,轉身一看居然是婉蓉。
女孩兒流著眼淚拚命捶他,一會又抱他,一會又捶,結果變成了抱著他捶。罵他為什麼這麼狠心,她跑掉也不來追她,害她一個人跑了這麼遠的路,沿原路回來找不到他,又怕又急又氣,恨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