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
這對於沈琛來說是刻進骨血裏的名字,除了陶恂外最刻骨銘心的名字,他這一生都不可能忘記陶恂是怎樣死在深秋的碼頭,而他是怎麼在無盡的深海中徹底淹沒。
有那麼一瞬間,沈琛真的有渾身血液都涼透了的窒息感。
但也隻是那麼一瞬而已,哪怕心中驚濤駭浪波濤洶湧麵上卻仍然是波瀾不驚,這種偽裝已經熟稔到快要長在他的臉上,卻還是被靜坐的人稍稍看出端倪。
楚瑜的目光並沒有什麼避諱,相反的,近乎打量的審視了沈琛一遍,那目光絕對算不上友善,卻也並非惡意,隻是漠然的,仿佛在看什麼待價而沽的貨物的薄冷。
而後才站起身來,露出一個鬆散的笑意:“來京都的之前就一直聽著老爺子誇讚沈公子,早就想認識一下,隻是沒想到竟然這樣巧沈公子如果瞧上這包間,不如一起過來喝一杯?”
這人五官並不出眾,平平無奇到泯然眾人,在沈琛深刻俊朗的麵目間便顯得略落下風,然而周身的氣質卻並不輸於沈琛。
相反的,竟隱隱與沈琛有兩分相似,一樣的鋒芒極銳,卻又被收斂的極好,隻是比沈琛骨子裏透出來兩分凶氣,當然掩藏的極深,若是沈琛當真還是當初那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絕計是不可能看出來的。
他活過了兩輩子才能探知到的危險,而這位卻是實打實的二十出頭就能掩藏的滴水不漏。
因為是在酒吧裏,並沒有刻意臥手,隻是端起酒杯稍稍示意,姿態閑適安逸,沒有半分不妥。
酒吧裏燈光暗沉,沈琛心裏千頭萬緒,其實也不過隻是幾步距離,卻並沒來得及走近,剩不到兩步的時候有人從門另一側過來,壓低聲音喊了一聲:“琛哥”
僅穿著一件粉紫暗紋的襯衫,腳步匆忙的擋在他身前位置。
陶恂對他們電光火石之間目光的交鋒並不了解,他站在沙發另一側,聽見聲音過來時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就已經偃旗息鼓。
但他明確的知道他不喜歡那人看沈琛的目光。
銳利的、刺探的、像是在巡視還是什麼,然後像是發現獵物似的,那樣近乎冒犯的目光,在高中之前他就習慣擋在沈琛前麵,哪怕後來位置調換,遇見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時間擋在他身前。
楚瑜見此眉毛稍抬,攏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哪怕沈琛上輩子對楚瑜記得刻骨銘心,這輩子也是從未見過的,他演技一流,這時候就已經向前一步走到陶恂身邊,貌似從未見過的模樣皺了皺眉。
“阿恂,這位是?”
眉目薄冷,語氣客氣疏離,幾乎尋不到任何錯處,但也把親疏遠近拒人千裏展現的淋漓盡致。
陶恂被那一聲阿恂敲了一下,這稱呼也就當初去陶家忽悠他爸媽的時候客氣的叫過兩回,後來大多都是一字一句的喊他陶恂的。
“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為個戲子爭風吃醋罷了,也是我手底下的人不爭氣,不知道那是陶公子的人,惹了誤會沈公子可能不認識,這兩天剛從臨海過來,還沒來得及登門拜訪”
這會兒方才伸出手來,手掌長而瘦,五指並攏的時候能清楚感覺到骨骼略微的突出和厚重的繭子,手臂有力,微微一握而放。
“楚瑜。”
楚瑜,或許前麵應該加一個劉字,楚瑜的出身跟沈琛一樣並不怎麼見得光,在從前幾乎沒有出現過,一直到沈輝意外而亡,劉家人丁單薄,剩下沈叢那個不成器的玩意兒後才被接了回去。
聽說在被接回劉家以前進過局子,具體來路雖不清楚,但因為養在外頭,身上並沒有世家子弟的驕縱和清貴,反而多了一種匪氣。
是了,匪氣,所以後來在沿海一帶接著劉家老勢力乘風而起,手裏勾結著的卻不僅是明麵上白道的生意,肮髒齷齪的東西也少不了。
隻這一個名字就夠了,劉家和沈家連著一層姻親關係,沈琛明麵上也是劉思麗的兒子,或許認真算下來,哪怕沒有絲毫血緣關係,他們也能勉強喊一聲堂兄弟。
他上輩子接觸的那些髒手的東西,其實大部分都是從這位手裏漏出去的。
楚瑜聲音仍然淡然從容,氣質一旦足夠優秀便很容易彌補容貌的不足,隻是鋒利的聲線仍然如刀。
沈琛伸手微握,餘光卻往旁看了一眼,而後才發現沙發上坐著的另一個男人,包廂裏燈光太暗,隻能看得出來一個模糊的輪廓,五官的線條流暢俊秀,露出的半張臉很是養眼身上搭著陶恂外套。
陶恂心髒都快停跳半拍,險些暴起傷人,什麼叫爭風吃醋?
楚瑜卻並不等他說話,隻是稍微頷首,聲音很淡:“還不過來賠罪?”
罪是賠了的,指使了一個人低頭認錯,沈琛笑了一聲不敢,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即刻提了要走,楚瑜有兩分詫異:“都這個時候了,沈公子不留下來玩會兒?今天晚上就當給個機會讓我來賠個罪。”
這是想打好關係的語氣,如果按沈琛一貫的脾氣也能坐下來敷衍一下,但這個人是楚瑜,所以還是免了。
“公司裏還有事,剛剛打電話過來讓我帶他回去,就不打擾楚少興致了,下回再約。”
青年笑容得體看不出來什麼慌亂的神色,然而整個人都有種像是被火撩著衣擺,避之不及的姿態,楚瑜看的莫名,微微斂了一抹笑意。
他目送著青年退出包廂,剪裁合體的西裝將青年修長有力的身軀勾勒的淋漓盡致,哪怕隻是看背影都隱隱透露著幾分冷寂鋒銳,像一柄刻意斂鋒的刀。
他把玩著手裏的酒杯,略略低眉,作出思索的神態問身後的人:“海陽,我跟他見過?”
身後剛剛還繃著臉道歉的人湊近了些許,聞言言露出點迷茫的神色,摸了摸腦袋,自己也不太確定:“不可能吧,咋們以前沒來過京都。”
這是他最親近的人了,從孤兒院開始就跟著他的兄弟,他一個人記性不好就算了,不可能兩個人都記不住,而且,那位沈二公子生了那麼一副好皮囊,他應該是過目不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