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林公子又受無端氣唐掌櫃再慰失心郎
料是閑置時日太久,沒有人維護修葺的關係,甲字院那邊的兩個廂房都破落不堪——掉落的牆泥也罷飛落的瓦片也罷:“總之是沒辦法住人的……”林瑯往床上一躺,伸著懶腰一幅“天已注定我也沒辦法”的表情,對唐玉樹抱怨道:“……所以還是要在你這間……狗窩裏擠一陣子了。”
“哦,擠吧。”唐玉樹連連點頭,心下的竊喜卻因嘴角的上揚而露了馬腳。
林瑯知道他的心思,轉了個身麵向牆去笑。
唐玉樹的床鋪靠著的那堵牆上,被楔了一顆檀香粗細的鐵釘,上麵掛著那隻唐玉樹從金陵買回來的瓷人兒“林瑯”,望著那小瓷人兒半晌,林瑯又轉回身來看著正坐在床沿上脫衣服的唐玉樹:“你在我身子了塞了什麼?”
“啥子?!”唐玉樹聽罷驚慌失措。
這話被自己說得蹊蹺,待回神兒林瑯也自覺臉上訕然,趕忙改口:“我是說:這個像我的小人兒!”
“哦哦……”唐玉樹搖頭,兩頰緋紅地賣著關子:“講不得。”
“……愛說不說。反正哪日趁你不在了,我砸了偷偷看。”
唐玉樹知道他在說笑:“我要是不在了,這瓷娃娃要一並帶到棺材裏去,你還是看不得。”
“你胡說什麼呢?!”林瑯乍然坐起身:“我說你‘不在了’不是說你死了,是說你出門兒去!”
“哦。”
早習慣了唐玉樹過於簡單的腦回路,林瑯也拿他沒辦法,又躺了回去。腦袋裏盤繞著一堆小心思,思索了良久,再想開口和唐玉樹說話時,身側那人已經響起了深沉的呼吸聲。
翌日中午的買賣非常好——聽聞點絳唇開了正堂,老客們紛紛湧上門兒來。
還沒來得及打發完最後幾桌時,館子裏進來了一個衣著考究的男子,操著熟悉的金陵口音向林瑯打招呼:“請問掌櫃的在嗎?”
“打烊了打烊了——”勞累不堪的林瑯頭也不抬地回了話,又擰著眉頭朝還沒吃完的幾桌客人催促:“怎麼還沒吃完,趕緊的!”
這男子見狀心生疑惑:服務態度這麼差的館子,若在金陵可萬萬開不下去。站在原地思忖了半晌,又堆起笑來對林瑯開口道:“鄙人是《江南月報》的采風郎,諢名白渡——這次叨擾的目的是想對點絳唇火鍋館子做一些采訪。”
“采訪?”林瑯這才抬起頭來,仔細打量起這個自稱“白渡”的男子;隻見他樣貌清瘦,眉目間的精明勁兒並不好生隱藏,故而顯得格外狡猾——也是個自詡聰明實則道行淺薄的俗氣之流——同是男子,卻比唐玉樹差了不知十萬八千裏去。
這廂白渡點著頭,傾身作揖的禮數不少,嘴裏一麵吹擂著:“對,采訪——整個江南都能看到。”
“金陵也能嗎?”
“當然可以!”
得意洋洋的自我首肯卻換來了林瑯一句“那不行!”,白渡一下子摸不著頭腦,卻很機敏地用死纏爛打來應對著麵前的人:“誒……您先別急著拒絕嘛!我們月報的讀者群體主要是江南名流——我們對您這個館子做采訪,不僅可以提升貴館的知名度,引來更多客人;長遠考慮,還能讓您的館子招商注資,擴大規模!——您可不知道,金陵城裏章林沈梁四大家族,都會訂閱我們的月刊呢!”
章林沈梁四大家族?林瑯聽罷眉頭擰得更緊了,起了身向後廚走去,趕耗子似地揚了揚手:“恕不招待——不行不行!”
這讓白渡一時間搞不不懂了。
《江南月報》在整個大江南地區,是商賈之流人手一本的暢銷書刊。從業這麼多年,白渡第一次遇到搬出“《江南月報》采風郎”這個名號卻不肯賞臉的人物,這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勝心。繼續死纏爛打地大肆宣講著《江南月報》的巨大影響力,跟在林瑯身後直到後廚門口,林瑯終於停住了腳步,轉回身來:“你再纏著我我讓人揍你了哦。”
說罷就轉進了後廚。
白渡從未碰過壁,如今被晾在這裏,卻也拗著不肯走了,隔著窗子向後廚裏喊了一句:“鄙人從金陵趕來,舟車勞頓,不采訪,隻吃一頓總是可以的吧!”
半晌才換來林瑯從屋裏飄出的悠悠一句:“酉時再來。”
——酉時再來?
白渡咬牙切齒。
酉時再來的時候,館子裏已經擠滿了人——正堂再加院子裏的,總的算已然超過了三十桌。
白渡左右瞻顧,抓住一個跑堂的堂倌兒:“鄙人是《江南月報》的采風郎……”
那堂倌兒看了他一眼,從腰間摸出一疊木牌來挑出最外邊兒那張遞在白渡手裏:“您先去那邊兒等下——這個牌子給您,前麵還有十三桌。”
白渡捏著牌子,想了想還是重複道:“鄙人是《江南月報》的采風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