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風郎?”那小堂倌兒笑著看他。
白渡欣喜地點了點頭。
“您先去那邊兒等下。”那小堂倌走開了。
嘿——還油鹽不進。
白渡又咬牙切齒。
這館子生意火爆,所以廊下還碼著一排板凳,供等位的人們坐。坐著等位的人倒也不無聊,有個臉上塗著胭脂的小孩兒咿咿呀呀地唱著曲兒,與人說笑。
白渡仔細觀察完環境,不耐煩地坐到了等位區,與身側的人搭話道:“這館子好吃嗎?”
“好吃啊。”那人點頭:“不然你看怎麼這麼多人?”
“價格算貴嗎?”
“相比財神府門口那些小攤自然算貴——可是你瞧這館子的門麵,這排場,再加上吃食,放一塊兒考量,自然不算貴。”
“聽說這店裏的服務態度很差?”
“這個……你別惹那個白臉掌櫃就行,他性子刁鑽脾氣大——有什麼事兒你和那個黑臉掌櫃說,他性子溫和。”
“白臉掌櫃”——對應上了中午拒絕自己采訪的那個男子,白渡思索了一下:“那他那麼刁鑽,人們不討厭他?”
“沒什麼討厭的……那小子性子臭了點兒,架不住人緣兒好,鎮子裏有些什麼事兒,他都幫忙——前陣子鎮子裏翻新橋梁,他出了一大筆呢。”
“……哦。”白渡心裏冷笑,果然陳灘人是沒見過世麵——這種不入流的館子也可以被養活起來。
三日前被分配到任務前來陳灘采風時,白渡其實是不願意的。做這行兒的,印書司裏十兩銀子的月錢其實根本算不得大頭——多得是借采風之機揩來的油。
白渡每采到一個商家,都會被殷勤地奉為座上客,於是這些年來早已白吃白喝遍了金陵城內大大小小的館子;末了臨走時,還能收到豐厚的“潤筆費”,都是圖他能在月刊上多寫幾句好聽的。
隻是近日裏金陵城隱有傳聞,道是陳灘開了一家非常好吃的蜀地“火鍋”。於是擅於挖掘新聞點,又正值缺乏內容的印書司便指派了白渡前來探訪。
出發之時白渡還在煩躁:那種窮鄉僻壤的館子,想也揩不到什麼潤筆費了。
沒得賺就沒有工作的動力,卻偏偏隻得聽從安排,白渡本意心灰意冷,卻在方才與人閑談間得知:這館子生意一直火爆,利潤應該也不低,甚至有錢出資翻修橋梁;一個揩油的計策便誕生在了他腦中。
喚道白渡坐上席的時候,已然逼近了子時,於是吃完自然也就過了三更。
“白臉掌櫃”手裏握著抹布,卻趴在一張桌子上哈欠連天,還有個小夥子吭哧吭哧地收拾著桌椅板凳,後廚裏也正叮呤咣啷地洗著碗碟。
白渡抹了抹嘴巴,在自己隨身的本子上記著什麼。
這個寫字的動作被林瑯看到,於是將抹布一丟,起了身來:“你吃完了沒?”
“哦,吃完了。”白渡道。
“吃完就走吧——打烊了。”林瑯不耐煩地丟下了逐客令。
那白渡倒是慢條斯理地又添了幾筆:“掌櫃的,這是我來貴館子這次用餐感受的總結——將會刊載在《江南月報》上,您是否過目一下?”
“不是不讓你寫嗎?”林瑯猶疑著接了過來,那篇文字的標題便映入了眼簾——《拭香涎兮點絳唇——記陳灘點絳唇館一遊》——“呦……標題還挺風雅的。”
看著林瑯瞬間勾起的嘴角,白渡輕輕一笑:“您且繼續看下去。”
林瑯這廂被白渡這篇點評的開篇哄得有些飄飄然,一麵快速地閱覽著一麵還誇了起來:“你這文筆不錯嘛——誒?白天你說你們這是什麼月報?”——白渡補充:“《江南月報》”——“哦對,這個《江南月報》是在整個江南發行?”
“對。”白渡點了點頭:“整個江南都可以看得到。”
白天之所以拒絕白渡的采訪要求,是怕自己的行蹤曝露給父親。可是這稿子隻字不提自己,隻推薦著點絳唇的好吃之處,林瑯心頭隻覺格外驕傲,倒覺得這篇稿子費登不可了。
“……區別於江南吃食的溫婉甜膩,蜀地火鍋用一場熱烈沸騰的風味,成就了筆者記憶深刻的一個冬夜……”林瑯一麵讀著一麵連連點頭,嘴咧得其大之態,連自己都沒有察覺:“你這寫得真不錯——江南地區的人看了,應該都會想來我們館子嚐嚐!”
“那是自然。”白渡抿著茶水,心想——差不多到地方了。
果然林瑯的臉色漸漸變了,口中念著:“火鍋就像是一現華美的優曇……注定隻有熱烈而短暫的生命……這是什麼話?……嚐一次便足矣,並不會想再吃第二次——你放屁!”
林瑯把視線從稿子上移開開,銳利的眼神盯著白渡不放:“我們館子的回頭客占比十之有七,你這話可說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