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意是想用“就餐環境惡劣”來勸退顧不過來的客人,卻不料林瑯這一聲令下之後,眾人們蜂擁至南牆根兒下搬桌搶椅,甚至有人互罵著“我先抓住的”、“我先抬起的”生生拽斷了一隻桌腿兒。
林瑯覺得自己平生第一次因為太幸福而有點窒息。
不,準確地說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年前臘月十五夜……此事不需贅述。
沒有一家館子會排斥生意變好。
可是為了多賺這幾兩……好吧,幾十兩銀子而把大家忙得焦頭爛額,的確不是林瑯願意看到的場麵。
送走最後一桌客人(唐玉樹按:最後一桌其實是被林瑯卷走的!)(陳逆按:卷,蜀地口音,罵人的意思……)(順兒按:累得按不出來了……)已經是醜時將末。
視線從坐在門檻兒上倚著打盹兒的順兒,再到洗碗刷鍋關節處凍得通紅的陳逆,再到臉上灰一塊兒黑一塊兒,炒底料嗆得直咳嗽的唐玉樹,最後落到麵前銅鏡裏滿臉愁容的自己,林瑯不覺得這副慘相是火紅生意帶來的美妙,似乎更覺得像是被山賊掠奪糟蹋過的悲涼……於是氣得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明天不開張!放假!休息一天!”
唐玉樹說:“咋了嘛……今天很多沒吃著的客人,我們不是讓人家明天來嗎?”
林瑯任性:“我不管,他們吃著吃不著關我屁事,反正我累!”
陳逆說:“太任性了!”
順兒幫腔:“太任性了!”
林瑯被堵得氣順不過來,將視線投射在唐玉樹臉上時,卻聽唐玉樹也悠悠道:“太任性了!”
醜時過半兩個小孩兒才去躺了。
林瑯也被唐玉樹打發回了廂房裏,就著油燈躺在榻上,心上又苦又樂。苦在這一天下來遭的累的確是難堪其重,樂在生意好說明自己眼光好,精力也投資對了地方……和人。
其實嘴邊叫著苦,可心裏的甜其實自己也無法忽視。如今爹也鬆了口,事業任由著自己去做,壓力就少了許多。
想起爹爹,林瑯又覺得幾分愧疚。往年裏過年節爹通常也不在府邸——越是這般時節,越是他與生意上往來的客人做人情的關鍵時機——隻是翌日宿醉著回府,還是會把自己叫到正堂裏去,一邊喝著醒酒茶揉著難受的肚子,一邊討好般地讓下人端進各路稀奇物什兒,一股腦堆在林瑯麵前,還要強行出演一幅嚴父角色,叮囑著:“雖是賞你的玩物,但切忌玩物喪誌!要好好讀書考功名!”
每被林瑯幾句敷衍潦草地應對過去,這年節就算是過了。
可偏偏今年他推卻了各路邀約,打算留在府邸裏陪自己過年的時候,自己卻被唐玉樹接走了——如此想來,大概也能明白爹為什麼要刁難唐玉樹。思索至此林瑯卻沒忍住又想笑——一個縱橫金陵乃至整個江南的商賈大鱷,如今卻將一個呆傻武夫樹立為敵人,著實有趣。
翻過幾遍,思緒卻由著自己放飛至九霄雲外,沒辦法安然入睡,林瑯索性坐了起來。雖說這館子在短短時間內迅速地成長了起來,但每日忙碌著,算到底二十來張桌子每天淨賺也就三兩銀子——坊間相傳林家日進鬥金;鬥金是五百兩金子,五千兩銀子——自己要怎麼追趕,才能拚得過爹的成績……
真是應了那句“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回想當年自己還是個“貴公子”的時候,招呼著一攤狐朋狗友學著從父輩那裏看來的習慣,學模學樣地推個杯換個盞,一頓就能花銷掉十幾兩;而有的人卻得為了給妹妹湊幾貫買藥錢去沙場上賭命……林瑯隻恨自己沒在那個年紀遇到他,予他溫飽,為他傾囊……
惦記起唐玉樹,林瑯又睡不著了,不知道那家夥還在忙碌什麼,於是索性攬好衣裳出了院子來。
唐玉樹正在西廂簷下,早把炒好的火鍋底料仔細地灌了甕裏,等其受冷凝結成了塊兒,再封了存起,此刻正在一個一個小心翼翼地查看著。見林瑯裹著單薄的外衣就跑了出來,急了起來:“快回屋裏去!”x33xs.com
林瑯想說“你不回來我睡不安生”,可話脫口前才覺得有點害羞,便又無由地生起悶氣:“你瞎忙活什麼呢!”
唐玉樹指了指一排封好的罐子:“我多炒了一些存起來,明天就不會忙不過來了。”
林瑯橫眉豎眼地:“明天不開門兒!”
唐玉樹“可是……”了片刻,閉了嘴一溜小跑過了這邊來低聲哄道:“要嘚要嘚,我不忙活了,躺起躺起!”一邊伸手攬上林瑯往屋子裏走回去,一麵往回走一麵又突然兀自笑了起來。
林瑯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是不是我不回來你就睡不安生?”
林瑯這次也便不否認,隻沉吟片刻,小聲抱怨了一句:“你比以前……變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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