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仙宮(1 / 3)

這世上沒有老頭子做不出的事,大老遠讓我跑眉州看一麵銅鏡,也不知又弄什麼玄虛。

既來之,倒不如四處逛一逛,反正天色將晚,回戎州也不急在這一時。向銀川看我有點遊興,把我領到了岷江邊,指著江麵上來往不絕的船隻,說:“公子,鹽貨、米糧、絲綢、茶葉,從南到北,從川蜀到江南,這條江上咱們青衣樓走多少,你可知道?”

我想一下,“七成?”

向銀川微笑:“不,是十成。”

我終於明白老頭子為何敢誇口,說他有讓我花不盡的錢財,敢情光一條岷江就全給青衣樓霸了。又問:“其他的蜀商呢?都不從這江上走?”

向銀川沒直接答我,卻說了這樣一句話:“公子上岷江轉幾日,便知了。”

柳夫子教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我沒想他與周凜一樣玩起了曆練公子的心思,大為掃興。

夜裏回到分舵,見侯小金偷偷玩著那尊自在未來,一口氣消不下去,傳了話給向銀川:“七巧山莊以後要有什麼貨走岷江的,通通給公子劫下!”

向銀川後來回說:本來莫遙有批粗鹽要轉給青衣樓,他見鹽色差,拒了,其它湖海的水貨,因到蜀地也不太新鮮了,向來少走,沒什麼好劫的。

我愣了好一會,敢情莫小人在這裏吃了蹩才去求的公子。也不想多作理會,隔天一早便帶了侯小金回戎州。

七月雲天高遠,映著塵寰下一片清淨世外。

從外頭望去,似是一片竹海雲宮。樓閣星星點點,飄浮在煙雲之上。小時候,娘給我講神仙故事,一度誇張地哄我:笑兒,咱們住在仙宮裏呢。我以為我住在蓬萊仙山,一天到晚去搗弄山洞,幻想能撞上美麗的仙子。

其實沒那麼神幻。鑽入竹海,見到的也不過是華麗點的樓閣,還在平凡世界。

但這裏就是青衣樓,一步三崗,誤闖者血濺三尺。

我推了向銀川派出的護衛,縱馬而回。侯小金則拖著他那輛小馬車搖搖晃晃地跑,煙塵滾得漫天都是。

兩人回到青衣樓,我抓了個小包先跑無為居去。

杜鵑花開了滿院,滿院豔紅細白。服侍娘的大婢女笑盈盈過來,說娘在佛堂念經。我想不通娘為何這兩年對神佛格外虔誠,念經、禮佛、布施、積善,這些她以前極不屑的事,如今似成了她生命的一環。

我看不出娘的菩薩相。給她畫過一幅觀音像,容貌是娘的容貌,白衣蓮台,背後佛光莊嚴神聖,她卻還是坐於凡塵,如何也瞧不出有佛體。我對她說,娘你是我娘,不是老實菩薩。她笑眯眯。人說她是江湖上的蔓陀羅花,美得迷人,毒得驚人。

我隻知她曾美得江湖震蕩,不知她如何毒。

丟下小包,我在遊廊裏的美人靠坐了,一腳叉著,賞花、等娘。廊下跳著兩隻兔子,金毛茸茸,一隻缺左耳,一隻缺右耳。我噓噓兩聲,包裏摸出兩根紅蘿卜,遞過去喂著。

娘的寶貝兔子,大概也是這世上最長壽的兔妖怪,據說年歲比我還大上一點點,就是沒死。也不知娘哪裏弄來的,每天參湯海貝地養著,長得比烏龜還健壯,公子十年前看不過眼,各閹了一隻耳朵,哪想還是踹蹦跳跳活著。

邊喂邊摸老兔子的毛,公子特好心地笑:“多吃多睡多長肉,公子遲早燉了你們。”

死兔子,再金貴,還不就是兔子。

幾個小婢靜靜聚過來,笑眯眯看著。

“笑什麼呢?一月沒見公子,都不認識了?”

好半晌,一個小丫頭冒出一句:“公子曬黑了,黑不溜瞅地!”

眾婢哄笑著跑開。我摸摸臉,大罵“臭丫頭”。

杜鵑叢中忽然閃出個碧藍身影,帔帛拂過點點鵑花,迤邐走來。我在廊裏望見,一猴身翻過去,撲她懷裏,“娘,你想我不?”

這懷抱最是世間香軟,自小我就愛膩她。

“想你做什麼,你不在我不知多清靜!”

把我拉開來,細細地看。我難得見娘如此溫柔,笑眯眯地任她打量著。哪知她摸摸我,歎一聲,“黑了!”

“娘,我瘦了!”我捏著頰肉,挺委屈,“蘭州除了湯餅胡餅,啥都沒得吃!”

“哦?我還不知底下那些頭頭敢餓著你,說說,想吃什麼?”娘斜我一眼,那張美麗的臉擺著另一個意思:你小子別扮可憐了,老娘知道你過得神仙呢!

她邊說邊往遊廊走,我在她左右轉來轉去,繼續撒嬌:“小天酥!娘,吃了您做的小天酥,我立馬就胖起來。”

娘戳我一下,“一門心思就想著折騰你娘,出門這麼久,不見你孝敬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