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曖昧(1 / 3)

大晌午的天很熱,樹蔭下風輕得連一根發梢都吹不動。

車廂兩邊開著寬大的窗,紫檀木的廂板上半截都有鏤空的瑞草花紋,左右那一麵,下半截全嵌了壁櫃。車後部是鋪竹簟的梨木榻,中間有固定好的圓桌月牙凳,鋪著垂流蘇的花布。

這麼舒適漂亮的馬車,有床有凳,沉香偏偏要挨著凳腳坐,坐白紋青漆底板上。

而把欖黃色鳥籠子擱上凳,湊近著看。

畫眉鳥跳來跳去,極不安份。這兩隻真不打架?

我忽想起他在疏紅苑醒來那會,兩句話不對,一劍就刺來。不由橫他一眼。他垂著頭,拍籠子逗鳥。

唉,往事不堪提。連帶適才酒館的事,也不能提。

再一句不對,舊恨新怨上來,公子消受不了。

就著他坐地板,一隻手擱凳上看他。白瓷般的側臉,幾縷黑發擋在耳際,睫毛揚啊揚……女人吃醋時,再美麗的臉都扭曲,但是沉香吃起醋,公子隻覺無比可愛。

尤其是吃公子的醋。

我俯他頰上輕輕吻一下。

半個時辰後,安府的車馬緩緩駛來。

一開始公子還以為安家表妹是個妙齡少女,哪知她打簾露了一臉,才知是個二十上下的溫婉少婦。生得圓臉細眉,極是端秀。

七人隊變成十一人。

安家表妹隻帶了一仆一婢,男仆坐在車頭,幫車夫趕著車,算是半個車把子。另一個貼身婢女比她還要大上一兩歲,細白的瓜子臉,晃一下也躲車裏。

經過一條雜貨街,籮筐甕罐擠到路麵,幾個阿婆坐路旁閑扯。車窗子忽然飄進一句:“……十天前張大娘丟的那一個鍋兩個碗,聽說還沒找著呢,如今的賊啊,能換個錢的就偷……”

我瞥著沉香,這小子不會一到戎州就當賊去吧?十天前就打算拐公子了?

黃昏時兩隻畫眉果真鬥起架來,我與沉香麵麵相覷。沉香塞了個大盤子在中間,將兩鳥隔開,總算止了一場拔毛大戰。

當晚三車三騎到了瀘州,投在施家店。

沉香彈彈他的帷帽,開始挑剔顏色太深式樣單調。

我讓侯小金上街搜刮幾頂新穎的,拉了他坐一張四方桌上。店夥過來抹桌子,倒上兩杯ju花茶,問:“兩位公子吃點啥?”

我端起茶杯喝,沉香猛然拍桌子,“我要吃駝峰炙、葫蘆雞、雪花金乳酥、海鯢幹膾、腤肉、串脯、大蝦炙、五生盤、桂花餅、玉尖麵……”

我一口茶噴出來。

當晚歇息時,沉香跨我身上,用一個公子最享受的姿勢,搖兩搖,咬一下,又搖了搖,咬得我胸膛肩膀一刺一刺發痛。

擁著他睡到四更天,忽然被一陣輕微語聲驚醒。側耳一聽,原來店裏深夜來客,夥計半睡半醒地招呼著。

來人似是一男一女,一對兄妹,被安排在不遠處的兩客房中。

我打個哈欠,半坐起身。沉香一隻手搭我腰上,一把頭發纏著我左臂,睡得極沉。我輕輕移開他,下床找夜壺。

摸了幾處沒找到。

真他娘的!輕輕出了房,半夜裏左轉右轉找茅廁。

斜對麵一扇門吱一下,一個男人走出來,灰蒙蒙大袖一轉,悄然敲著隔壁的房門。似是適才來的客人。

門開了,男人喚一聲“二娘子”,鑽進去。

我清醒了許多,忽然覺得那把聲音挺熟的。細一想,原來是七巧莊主莫遙,真是仇人狹路相逢,莫怪公子把他的黃鼠狼細嗓記得如此牢實。

悄無聲息地貼過去,在門口做宵小。房裏沒點燭火,莫遙與一女子在談話,聲音壓得很低,以公子的耳力也隻大概聽著。

“莫莊主何事?”

“今日瞧你神色悒然……阿依,我……”

原來女的也是舊識,江陵郎家的郎依依。

我摸一下下巴,想不到這兩人還有暖味,深夜來投店,必是趕路趕得急了,也不知急著去哪裏。等等,莫小人叫郎依依什麼?

“難道你以為破了相,我便會嫌棄你?”莫小人的聲音。

郎依依沉默。

“青衣樓那小崽子!你若恨他,我……”

“我不恨他。”

我忽然心裏發毛,溜回房中,寢床邊重重一坐,腳跟撞了下。

哐當!滾出個夜壺。

沉香迷迷糊糊抱來,“吵啥吵!”

天蒙蒙亮時他還真被吵醒。店外一條橫街雞啼了兩聲,突然劈哩哐啷摔盆子打架般吵鬧起來。我罵了兩句,他已翻下床,跳窗邊看。

“笑天!快過來!”

我走到他身後,勾著頭朝外望。

一出好戲。

一個女人跑到另一個女人屋裏,一個男人抓著褲子跳出來,兩個女人在撕扯哭罵。

一群街坊爬出來看熱鬧,順便罵一句奸夫淫婦。

女人罵另一個女人:狐狸精。

車隊浩浩蕩蕩,一路煙塵滾滾。

安家表妹是個悶葫蘆,帶著的一仆一婢也深懷主人之風,走了一天多的路,沒見哼一下聲氣。

倒是公子那四個下人,性格古古怪怪,卻還能嗑一下門牙。

對早上那出戲,四人在飯桌各有評語。

飛虹說:“男人就一個賤!”

侯小金咧著牙,“我瞧肯定是女的勾引男的。”

我點點頭,大梭子居然很看得開:“不是咱女人!”

苗子思考半晌,想出一句精華:“男的偷人,女的丟人。”

她一咧嘴,與侯小金成強烈對比。嘴裏兩排牙,上下十幾個黑洞。

沉香看了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