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迦異一頭撞上門檻,大好頭囊,當場陷了一大角。這還沒完,沉香趁火劫了來,手裏轉兩轉,深仇大恨般砸出去。
我摸把臉,神智已沒那麼迷亂,叫住他:“沉香!”
他回身走來,在榻邊坐下,一言不發。
鳳迦異被連踢兩下,居然忍得住,摸著屁股起來道,“龍笑天,你定力也忒差——”突然呆住,活見鬼般望著沉香,半晌也不知失意還是失神,嘴唇翕動,喃喃了一句,竟就一歎離去。
我一字不漏地聽到,他說的是一句半酸不鹹的大唐七字句,詩不詩的公子不懂,意思卻很淺白,就這麼十四個字:“漢王至今思傾國,人間女兒無顏色。”
我拿眼瞄去,醋罐子冷冷坐著,那十四個盛讚他的字全打了水漂。我揉揉耳朵兒,又摸摸臉頰,小心翼翼看他。沉香竟然一絲火氣也無,隻是怔怔地。
日輝緩緩在西牆拉出殘影,郎家的車馬這晚卻沒再趕路,我心神不安,也沒那個心思去關注他事。晚間在小院子吃飯,給他挾菜,依舊怔忡失神的樣子。
我想逗他,想到最後,心中卻隻剩慌亂。
直到上了床,他還是不言語,我一咬牙,才想伸頭給他砍一刀,沉香忽然望來一眼,把我翻個身,背朝上地趴著。
一隻手慢慢向我肩膀按下,一下,又一下,慢慢朝背部滑去,慢慢換上兩隻手,邊滑邊揉捏。慢慢地,一陣陣酥麻從他揉過的部位湧上來,我似向天堂飄去,心底卻又機靈靈打個冷顫,轉著漩渦向地獄墜下。
那力度手勁雖不對,但手法方位根本無一絲差錯。他果然一直站在窗口,從頭到尾看著鳳迦異如何勾引我。
如果我失控,他會怎樣?
“沉香……”我一翻身抱住他,使力很大,抱得兩人磕了下。
他還是怔怔地,卻結結巴巴地叫,“笑、笑天……”
如失了魂地無助地叫。我忽然像被燙著,捧住他的臉……一滴眼淚跌出眼眶,閃一下掉落我掌心。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從他眼眶不住滾出來,順著臉頰跌到我手裏。
“怎麼了!你怎麼了!”
再無法形容此刻的震動,看著他眼淚一滴滴掉下來,如失了依傍的珠子,我根本無法抑止心中的害怕。他氣我惱我打我罵我,甩耳光擰耳朵,怎麼都好,都不及此刻令我慌怕。
沉香抖著唇,是不懂哭還是哭不出,“笑天,你不要和別人好……我看到你抱著別人……”他點著心口,“這裏,就很難受。”
我手足無措,抱著他又是抹眼淚又是親吻,心中亂成一團麻。“別哭,沉香,別哭……”他眼淚還是掉個不停,我急起來,“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我不和別人好,我不抱別人……我發誓!沉香,我發誓!除了你,我以後再不碰別人,男的女的,我都不碰了!”
老子……完蛋了!
燭火熄去後,他翹著唇角睡去後,我還在黑暗中看他。
夜漸深了,屋外風忽忽,這似靜未靜的時刻忽然格外清醒。
自他來到桐院,心魂就一直繞著他轉,他要東向東,要西向西,要什麼我都依從他。這一個月來,似是倒退了七八歲,與他做盡諸般幼稚事,隻因他開心,便覺無比快樂。
龍香玉從太湖回來那一年,對我說起柳葉書生,說她倆在太湖的日子。太湖風景好,柳葉喜歡坐在湖岸看水光天色,看夕陽漁舟。她就時常盼著太陽落下,盼著捕魚的人家滿載而歸。偶爾她還去偷一條小船,扮成漁家女,悄悄從殘暉中劃來,劃到他麵前,看他驚訝又寵溺地一笑。
龍香玉說,當你喜歡他時,再無聊白癡的事也做得出。
當你喜歡他時,可以為討他一笑,去扮小狗。
我猴子都扮過了,卻沒想,還有這一關。
他是我的鳳凰,飛進桐院的鳳凰,可是老頭子沒說過,娘沒說過,龍香玉也沒說過,我十八年奢華綺糜的生命裏,誰都不曾說過,我隻能有一隻鳳凰。
為什麼飛來的是一隻,為什麼不能是一群?
他怎麼就理所當然地霸倨一整座桐林?
風忽忽的黑夜裏,擁著他輕軟的身子,忽覺得,委屈之極。
翌日,郎家的車馬依然沒動靜。我帶著歡天喜地的他在太和城遊蕩,大半天都聳拉著頭,如鬥敗的公雞。
沉香滿城裏搜羅,什麼新奇玩意都兜上一把,這地方錢幣不太行得通,尤其正當與大唐四月交戰之後,聽著漢人口音,幾乎就要撞上十數把殺騰騰的眼刀。錢幣更遭鄙夷,蠻人要的是鮮豔漂亮的金銀珠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