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午後進了劍川城,就投了店。鳳迦異不知轉的什麼歪心思,讓人找了家破陋店子,侍從與貨物車馬一古腦安頓下來,店主就關門了,門內連一隻蒼蠅都塞不下。我鼓著眼,徹頭徹尾對這頭野狐滅了希望。
沉香自下車就勾著頭看對街的雕花門樓,那門樓叫一個漂亮,不是富貴人家,絕對住不起。我拉著他,準備跟蠻人王子拆夥。鳳迦異攔住我,說:“少樓主最好不要任性胡為,你如今身處險境,隱晦些不好麼?”
我望他古怪一笑,難怪這一路又是露營又是喬裝,他這個王子,若不是要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何必管我倆死活?
於是大大方方霸了最上等的房,跟沉香二人有風使個盡,一會要這一會要那地將一幹人當自家奴才使,鳳迦異還真沉得住氣。
夜裏睡在竹板床上,我摟著沉香小香豬小香豬地叫,磨著他做好事。公子生日那天,他破天荒地溫順,事事遂我心,不動氣不打人,到他生日,我便絞盡腦汁要他開心,哪知想了萬千件寶貝,最後卻把自己往褥上一丟,又緊張又故作鎮定地說:小子你有福了,老子今天讓你上。
這輩子就認定這一個了。
哪知他還不願意,扳過來讓公子在上,嘟嘟噥噥說你有啥好上。
那一刻是鬆了口氣也緊了下心,把他小香豬地叫上了癮。
這夜裏也盡是叫他,叫上千百句還舍不得吞吃,不覺又被一頭野狐闖進來,打擾了未竟好事。
鳳迦異眼神爍爍,臉皮可彈棉花,“兩位可吃宵夜?”
怎麼以前沒見他如此熱心?
我理好兩人衣衫,沉香照例臉撇一邊,當他壓腳底的小人物。
“信苴難道不曾學過禮儀廉恥?啊——我記糊塗了,你是蠻人。”
“我在長安學過。”鳳迦異不以為然地笑,“少樓主跟前,就不必講什麼禮義廉恥了吧?來,吃點宵夜,別讓人笑話我們南詔人對大唐貴客侍候不周。”
還真拿出一個食盒,桌上擺出幾盤小菜。
我甩出魚吻,燈火下耍著花樣把玩。
“世子喜歡吃什麼?”果然沒兩句,又攀上沉香,“南蠻之地,隻有幾樣野菜山菌,不知合不合你口味?記得有一年千秋節,明皇在芙蓉園設宴,你在黃紗之後彈奏瑤琴,宴上竟無人敢落一下筷,白白涼了千盤珍饈。”
我挑挑眉,看那深藏不露的小子,居然一臉烏雲。每回鳳迦異跑來招惹他,就見他臉刮烏雲,想來我兩個還真心有默契,討厭人都同氣連枝。
“世子為何一言不發?是嫌我還不夠熱心?要不我把幾個奴才叫起來,再供你二人使喚可好?”這小肚雞腸的,報複來著。
我將小劍飛出,擦著他頭囊邊緣打個圈,再收回來。
鳳迦異兀自望著沉香,雙目炯炯,“世子為何從不與我說話?從我在南詔第一天見你,你就不肯與我說一句話,鳳迦異讓你如此憎惡麼?”
我一劍架上他脖子,“別惹毛老子,不然十個信苴腦袋我都給你切下來!”
他鏘地飛出腰間浪劍,把公子的魚吻撞開,瞪著沉香,“李玥,南詔人讓你如此憎惡麼?”顯然動氣了,怒目一逡,又冷冷道,“你們漢人有一句話,叫作拿熱臉去貼冷屁股,想來我就是那個丟臉的人!別以為我多番忍讓,是怕了你們,西洱河畔六萬唐軍,至今屍骨還未寒呢!我南詔不怕你大唐,世子也別自視太高了!”
劍刷地入鞘,竟就那麼甩袖而去。
我衝沉香眨眨眼,他又衝我眨眨眼,終於有了點不小心跳上人家木俎的覺悟。
沒發生那場戰爭之前,南詔還向唐俯首稱臣,依附效命。鳳迦異之父閣羅鳳還是大唐冊封的雲南王,六詔之主,與唐和睦相處。
若不是天寶九年,雲南太守張虔陀侮辱了閣羅鳳的妻女,閣羅鳳不會因殺了他而遭人誣構;若不是大唐執意攻打南詔,連人家軍前謝罪都一言拒了,也不會逼反那位忠誠的雲南王。
六七萬大唐軍,就在南詔與吐蕃的合擊之下,生生葬身於西洱河,隻逃回了一個劍南節度使鮮於仲通。
五月的時候,老頭子聽著這條慘敗的噩報,久久不語。
龍香玉說,閣羅鳳殺了張虔陀,沒有錯;他到滬南謝罪請求罷戰,也沒有錯;他叛唐附蕃滅了唐軍,更沒有錯。錯的是那個坐擁江山迷戀美人的昏庸帝王李隆基。他不該攻打南詔。
我打個哈欠,這些與我無關。
鳳迦異的國仇家恨,斷斷不能算到沉香頭上。
聽說他曾在長安居住十年,以南詔王長子的身份入質大唐,隱忍十年,卻終換不得故土安穩。
我對他早已存了戒心,這一次幾乎就要脫他而去。
沉香拍著我臉頰,居然變得懂事,“你要不想去就不去吧,那什麼虎穴,我是不怕它的,倒是你,真讓人操心。”
我挖挖耳朵,捂著他麵頰讓他嘟嘴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