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飛天(1 / 3)

翠綠的竹林如煙如海,雨淅淅瀝瀝下著。

青衣婢女將我一把抱起,衝向碧瓦曲廊的屋子。她腳上趿著深青色的繡鞋,鞋頭白點花紋在雨水中一閃一閃,仿佛飄蕩的白蘋花。廊外、窗邊都是青漠漠的竹子,衝入屋中,仍清晰地聽到雨刷葉子的沙沙聲。

顧不得渾身濕,先拿了毛巾給我擦頭頸,眼中溫柔似水。“少樓主怎麼站在院子裏淋雨?你五姑姑在樓上,我抱你去好不?”

我吸著鼻子,欲哭未哭,耳中是雨聲、竹葉聲,還有閣樓上清泠泠的琵琶聲。

不知道是不是又被龍香玉那惡女人欺負了,心裏憋得很難受。

我被她抱著上樓,一步步,似乎很清楚,但我知道那是在遙遠的以前,在時光的夢中。

“七郎,你爬那麼高,不怕摔著麼?”耳邊又是冷冷的夾著怒意的聲音,我忽然到了橫梁間,縮得像一隻老鼠。外麵還是風雨,沒有亮光,屋子裏就像天空一樣陰霾。

周凜不知從哪個角落走出來,冷冷看著我藏身的地方。我眨個眼保持不動。下一刻就被他揪了下去,摔在桌上,屁股重重挨了下:“整天調皮搗蛋,挖完牆角拆房梁,你看你像個少樓主的樣嗎?!”

我捂著屁股放聲哭,大罵周凜壞蛋我要拔光你頭發。結果他怒極反笑,抓著頭發踱兩步,忽然又把我舉起來,對正臉說,“男子漢大丈夫,打一下就哭鼻子,你有幾個鼻子好哭?還不給我住聲!當心我再打你十下!”

我拚命蹬腳,往他胸膛踢,口中劈哩啪啦哭得像打鞭炮。

但是趴在五姑姑的膝上,我就隻是一下一下地抽泣,和著淅瀝瀝的雨聲,格外有委屈的節奏。五姑姑卻不理我,懷中琵琶被我蹭得沒法彈,於是換過衣衫的婢女接了去,坐在一旁慢慢撥弦,雖同是那首千年不變的曲子,她彈來卻似在哄我。

雨倏忽又住了,在七月傾世的月華裏,身邊多了一個美好的少年。兩人坐在樹椏上,四腳一蕩一蕩,巷裏清落落的琵琶在懵懂的年華裏,像一曲幽靜而細花漫蕩的輕歌。

原來不知道,在那時起,她就在哄我。

“少樓主!快別跑了,石子上滑著呢!”雨不知為何又在下,似乎是沒停過。我就在寒瀟院裏蹦著跑,雨水壓彎的竹杆,細細的石徑,蹦幾下,果真狠狠摔了跤。

她急急扶起我,看著擦傷的手,“疼不?菁兒給你抹點藥好不?”

我難過地流著淚,手足亂掙,“我要五姑姑抹,菁兒,五姑姑為什麼不理我,她為什麼不喜歡我?”

“少樓主,你乖乖抹藥,五姑姑喜歡你呢,你是她的寶貝,她最喜歡你了!”她在雨裏拍著我的背,聲音越來越遙遠,清妍的容貌也越來越模糊。

我知道這仍是夢,潮濕、不安的夢,雨任意肆揚,像哭聲。

周凜舉著我的手慢慢放下,我仍劈哩啪啦地哭。

五姑姑在閣樓上,隔著重重竹湮、雨幕,不知是否看見跌倒的我。她沉默無聲的神情永遠讓我看不出,她是否真地喜歡我。

隻有那個叫菁兒的婢女,曾經溫柔地哄著我,安慰著我,她說,少樓主快別跑了,前麵路滑。她在蘭州的夜巷裏給我彈熟悉的琵琶,告訴我前麵路險,豺狼環伺。但是在郎家的碉堡中,她隻是失望,失望地看著我,她說,少樓主,你不記得我了嗎?

雨裏妍若清花的臉已凋萎,溫柔似水的眼神逐漸冷木。

我不記得她了,不記得五姑姑了。周凜說,你若念著五姑姑些,何至掉人家套裏去?

何至於此,入了郎依依的套,入了鳳迦異的轂,死了飛虹與大梭子,死了那麼多人。

唰唰的竹雨中,周凜最終隻是把我摟在胸前,微不可察地歎息一聲。

夢裏整個世界的水都在竹葉中流淌而過,我多麼不喜歡那不見天日的雨季。

張開眼,火光融融的一團。沉香趴在我身,泥鰍溜土似的,上揉揉下揉揉。見我醒來,又挪到胸前,仰頭問:“笑天,你咋一直都打抖?哪兒不舒服?”

“沒、沒事。”深吸口氣,胸腔裏一陣沉滯地痛。我扶著他起身,左旁一個火堆,樹枝橫七豎八疊著,兩根杈子架著一尾魚火上燒,空氣中混雜著腥味與柴香,我皺著眉,想他哪來的魚。結果就想到倉皇飛逃時,我抓著他的手,他給公子一個打溜,倒回去抄了些東西……那時火急火燎,隻知急急扯回他跑,這會兒想來,才隱隱覺得他是提了魚與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