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沉香之前,我從不曾想過青衣樓的死士會有辦不到的事,遇見沉香之後,我終於知道他們也有致命的弱點。老頭子給我特訓的蛇,可以用命捍護我,隨時救我於危難替我去死,但是,我從沒想到他們也會有失去蹤影的一天。
在千鈞沉雪中奮力掙紮,如螞蟻撼樹,多麼力不從心。
這時我突然強烈地希望,那些神出鬼沒的青蛇,可以天神般降下來。
去死的十丈百丈,不管距離多麼遙遠,都希望他們能夠蹦出來救我。
雪裏沒法透氣,胸腔的痛火上澆油般,一陣甚於一陣。我完全無法呼吸。手推不動,腳拔不開,青蛇還不來。我要死了嗎?
沉香,你在哪裏?
快陷入昏迷的瞬間,頂上終於有了點窸窸窣窣的響動。我拚著一口氣不合眼,直到一對手撥撥撥,撥去我頭頂眼前所有的雪,撥出我整個頭顱。
我死睜著眼看他。
沉香跌退一步,指著我,肩膀顫兩下,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我在以為必死無疑卻又驀然重見生天的一瞬,迎來他這一陣沒心沒肺的大笑,心刹時都涼了。沉香撲上前,又給我吹吹臉上雪花,再倒回去大笑。笑夠了才慢慢把我從雪中挖出來,我完全無法使出餘勁去助他,整個人僵了般,隻沉浸在他令人寒心的笑聲中。
沉香還在幫我拍雪,摸摸臉,整整衣,啾地親一親。
我回過神,有些淒惻地看他,“沉香,我若死了,咱倆就永遠見不著了。”
“怎麼會?”他拽著我臂膀,一步步走去,“你死了我也和你在一起的。”
我渾身一震,望著他純真完美的側臉,半晌囁囁:“沉香,你是說……咱倆一起生,一起死,對不?”說完忘了呼吸,看著他眼也不敢眨動一下。
他很自然地點一下頭,“對!”
我被他拽著走,胸腔是一陣大痛,又是一陣狂喜,如兩朵鮮豔的煙火激烈碰撞,片片絢爛刹時化為點點溫柔火花,沒入心底深處。
痛並快樂著,幸福地倒下。
再度醒來時,人躺在青銅盤上,雪樹一晃一晃,換成了沉香拖我。
天色有點晚了,雪光白朦朦的。我晃晃腦袋,叫他。一開口聲音虛弱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沉香停下看我,眼中安安靜靜。我掙紮著起身,感覺身體裏的氣力像被無聲抽去,皮肉快要支撐不住。心中震驚,好半晌說不出話。
他過來扶了我,貼著我臉:“再走一陣就出山了,到時咱們歇一歇。”
又喂我喝水吃藥,冰涼的水滑入喉中,我就知囊中所剩無幾。此時心緒忽地一落千丈,隻喝了一口,低聲說:“以前聽那些舵主們講故事,說是冰天雪地,找不到吃的就啃雪,那雪吃進嘴裏,隻有一個苦味。”
說完,望地上抓了一把塞嘴裏嚼,果真苦得吞不下去。
沉香瞪大眼,“不好吃你還吃?!”
他拉著我在漠漠雪林中穿行,山路險阻,我幾次想起身自行,卻沒邁兩步就栽了下去。沉香惱起來,扯了根黑繩要把我拴銅盤上,我立時叫道:“別捆別捆!我乖乖躺著!”他狠狠瞪一眼,總算罷了手。
我在銅盤上學蛇盤身,變著姿勢躺一陣,仰一下頭,看前方拉纖的他。
貂毛裘裹得他嚴嚴實實,我卻像透過那層衣裘看著他的身板子,平時兩個抱一起,掂掂肉摸摸骨,我總愛兩相對比,說小香豬你酒肉穿腸過,半點不留存,公子白花了那麼多錢給你養膘,你丫就沒一點豬的誌氣,瞧瞧公子這肉這臂肌,比你壯實多少……
他肩膀比我窄細,抱住他時,收斂一下手腳就能整個蜷我懷裏了。平時我也沒多想,以為兩人都還年少,身板子總能慢慢長結實的,但此刻望著他微彎著腰,抬腿在雪地上小心行走的背影,卻忽然覺得,他是那麼纖弱,纖弱得讓人心頭絞痛。
銅盤子吱吱磨著雪,顛著震著,果然如他所說,沒久就出了這片雪林。天完全暗了下來,淡淡雪光像是大地的一片恒鏡,照出四野荒茫。我頭有些沉地瞭望遠方,山陵起伏的線條下,是遼闊不見盡頭的疆域,不知身處何地。
沉香拉我在一塊峰岩下歇著,我倚著岩石,極力聽四周的動靜。不知是傷勢發作還是安神藥作祟,眼皮又漸漸往下掉。四下裏連一點活物走動的聲響都沒有,來時穀中所見的熊豹虎狼,此刻銷聲匿跡,仿佛知道公子要宰它們。
我眯著眼掰手指,一天,兩天,兩天,一天,公子到底有多久沒吃了,怎麼餓得像鍋貼?沉香忽然走出去,身影在我眼皮下晃了晃,我頭雖昏沉,仍能看出他越行越遠,心下慌急,爭回幾分精神叫:“沉香,別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