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山中無四季亦無歲月。
前一刻還是豔陽高照繁花似錦,下一刻再看已是白雪遍地,雪地之上鹿群悠悠然走過。
東甘仰頭側目瞥向北山峭壁,瀑布自雲端傾瀉而下,半山腰依舊水木清華,百花稚綠嬌紅,爭妍競媚。
四象樹外籠罩的結界隔不斷大雪,山風裹挾著雪片不消多時將男人堆在草地上的紅衣與紅發掩蓋住了。
他同樣躲不過風雪,身上的千斤咒還未解除,半截屁股已經陷阱了泥土裏。千斤重的身體挪動起來頗為困難,東甘被壓得出了一身薄汗,白發混合汗水粘在兩鬢和額前,大雪漸漸地將他脖子以下埋得結結實實。
太陽西斜馬上要落入海裏,倘若山門關閉前這個男人還不走,那就要在四象山住一百年了,東甘邊噘嘴吹掉已經堆至下巴上的雪,邊操閑心地尋思著。
“喂!你再不走,山門就要關了!一關就要關上百年,我勸你快點離開,這山裏裏海靈古怪的很……”他不管男人聽不聽得見,兀自嚷嚷著。
海天之間最後一線餘光斂起,仿佛隻是倏忽間天地間便沒了溫度與光亮。
就在這時結界內盤膝而坐的男人動了一下。這一動,蓋在他身上的冰雪立時消融。厚厚的積雪化作點點晶瑩剔透的水滴不向下落反而騰空而起齊齊飛向雲端。
刹那間仿佛時間回溯,細密的水滴如傾盆而下的大雨,此時正密密麻麻地倒流回雲間。
“等等!”之前被大雪掩埋的東甘現在依舊被大雪無情地掩埋著,隻露出嘴巴、鼻尖和碧藍雙目四個小孔。“還有我!幫個忙!”
隻是須臾,四象山中重新恢複春水溶溶、繁花似錦的景象,唯一例外的是東甘這個雪人。
男人不疾不徐地舉步從結界中向外走,高大壯碩的身體自水凝似的結界裏一步邁出,之前掉在草地上消失的重鎧和衣飾登時現身,下一刻自動地穿到了男人身上。
男人又變回那副暴戾恣睢的殺伐模樣,手中的寒光劍凜冽逼人。他無視東甘求救的聲音,隻拿睥睨的餘光掃一眼大雪裏的小孩兒——一個目光澄澈,目露稚嫩卻語氣驕縱的小少年。
東甘這上百年雖然是四象山公認的小怪物,但牛禮從來都是自家的徒兒自然千般萬般的好,有錯定然要罰,罰完卻不會勒令敗家徒兒必須悔改。當然一個不著調的師父也沒教會一個頑劣調皮的徒兒什麼叫“禮讓、恭順”,故而東甘這幅放縱專橫、死不悔改又犯不了什麼大錯的驕縱脾性,與睜一眼閉一眼的牛禮和以德服人的大靈主有直接關係。
男人步履姿態之狂放恣意,讓東甘即眼饞又恨的牙癢。見求是沒用了,於是又揚言要打要殺。
“哪兒來的野男人闖我四象山!衣衫不整汙我四象神樹的眼?!你不要走,解開千斤咒我們大戰一百回合!”東甘大言不慚地使出激將法見依舊叫不停男人的腳步,於是機靈一抖,又道:“你來找人是嗎?我幫你,在四象山我是萬事通。”
他聽見男人在結界裏說的話了——
東甘最後這句話立竿見影,男人的腳步驀地頓住。
東甘剛要出口的話立刻咽了回去,如果不是他的錯覺,他感受到了殺意。沸騰的殺意直奔他而來,掩埋在他身上的雪轟然炸開。
東甘的袍袖和長發隨著轟然四散的雪沫上下翻飛,勁風與暴雪將他的衣袍割裂,皮膚上留下道道紅痕。
東甘:“啊!!!”
東甘咬著牙怒目瞪視紋絲未動的男人。你完了!你惹到我了!
在看見東甘發頂那一縷紅發的同時,男人眉心倏地皺起,勁風急停,暴雪化作水滴飛向雲端。
千斤咒再次發揮它的作用將東甘砰地楔進地裏將近一尺深。
這時,自山南方向飛來一白四藍五個光點。
眨眼間光點落地,化作仙風道骨衣袂翩然的大靈主、圓滾滾的日及、頭頂綠龜殼的求如、一身金銀珠寶翡翠玉石的錢來,以及破衣爛衫蓬頭垢麵的牛禮。
五個人落在男人身側三步外,落地便齊齊拱手作揖,態度之恭敬讓東甘瞠目結舌。
“徒孫頑劣,望,海涵。”大靈主年逾二十多萬歲,卻長著一張禍害眾生的不凡俊顏,以及一張能說到眾海靈鬱卒的嘴。
“他為何是紅發?”男人聲音清冽,讓人聞之不覺一凜。他顯然對四象山中海靈的特征頗為熟悉,否則不會問出紅發的問題。
“他化形之初正縫巫族與妖族大戰,從東海甘淵飛來途徑妖族領地,想來途中發生了變故……如今體內六顆海靈珠變成了火靈珠,紅發想是火靈珠外泄的靈力所染化。”大靈主不疾不徐地講明原委。
男人再次轉頭看向清雋俊秀的少年——勁風劃破了他的額角和顴骨,滲出的鮮血流過白皙麵頰……
東海甘淵。
妖族領地。
巫妖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