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說的話,好像永遠都有道理。
已經長大的首領站在他麵前,慢條斯理道:“再說,我以前也住過中也先生的房間呀,總不會因為我現在是首領了,中也先生並不再將我當做搭檔,所以連屋子也不願意讓我進了吧?”
中原中也:“當然不是!但是”
但是那時候你還是個小孩子,現在的你都
他的目光停在了對方微微彎著的唇角上,湛藍色的眼中透著些許苦惱。
他低聲對自己撿了回來,又算是一手照顧到如今的前搭檔,現任的上司道:“花江,你要明白”
中原中也話說了一半,他見著安靜地等他說話、眼裏卻全是笑意的首領,喉嚨口的那點話又卡了殼,就像是出了問題的槍膛,一切都悶在了膛線裏,強行扣下扳機,會炸膛。
看著他的首領目光坦蕩,她問:“明白什麼?”
見他卡殼,她又笑了起來,體貼又溫和地回答他說:“我明白的,中也先生。”
“我不會和別人這麼要求的,隻會拜托您”她彎著嘴角,“您是這個意思吧?”
中原中也其實是想說,他也不可以。
花江的來曆,沒有人比親手撿到了對方的中原中也更清楚了。是他帶回了這個來自異世界的漂泊者,也是他將人帶進了港黑,而後卷進了各種事件裏。
中原中也自認對花江負有責任,無論如何也要讓對方有一處能夠全然放鬆的“歸所”才行。
她是孤獨的。中原中也永遠都記得三年多前,在橫濱的夜晚接到她那通電話時的慌張。
“我沒有家了。”
沒人會比中原中也更理解身為野犬無家可歸的感受。
正是因為理解,他比誰都清楚,給予對方一處歸所的重要性。
中原中也聽著對方的哭聲,在那時候就想,既然是他將人從天上接住的,那麼他就得成為她最可靠、隨時都能被倚賴的家人、長兄才行。
既然是最可靠的家人,就不能夾帶私心。
中原中也看著對方,心跳如擂鼓。
太陽漸漸落山了。
他卻覺得天氣更為燥熱了起來。
中原中也沒能說出那句話,他也不知怎麼的,竟然說道:“你明白就好,早點休息吧。”
女孩子非常乖巧地點了點頭,熟門熟路地就去找盥洗室洗漱了。
眼見著花江離開,中原中也站在客房裏,忍不住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臉。
她這麼信任你,你怎麼能不把話說清楚呢?
他的臉比窗外的霞光還要紅,港黑的重力使甚至蹲下了身,被遮住的眼裏滿是窘迫的水光。
中原中也緩緩鬆開了手,他看著自己的手指,想到白天的時候,還無意識地冒犯了花江,越發覺得羞窘。
他蹲在原地好一會兒,半晌才呼出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中原中也: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能利用她對你的信任做這樣的事情。
共、共處一室這種事,果然還是再把芥川銀叫回來吧?
中原中也在屋內苦惱著。
保持鎮定走進盥洗室的花江,幾乎是剛剛關上門就癱軟在了門口。
她都快要把腦袋埋進手臂裏了。
她忍不住譴責自己:花江,你怎麼可以這麼欺負中也先生呢!雖然中也先生真的很可愛,但你這樣欺負他,和太宰治有什麼區別!
你作為一個好搭檔,不可以這樣的。他那麼在乎你,保護你,做搭檔時盡心盡力,做幹部時更是為組織舍生忘死。
這樣的一個好人,你竟然還不滿足他的好,你竟然還想要睡他!
花江,你太可恥了。
她憋了好長時間,直到盥洗室裏久久沒有動靜。屋外的中原中也經過時不免擔心,他幾乎是把剛剛對自己說的話給忘了個精光,砰砰兩下就敲門急道:“花江,你在裏麵嗎?”
就靠在門邊的花江嚇了一跳。她才將頭從胳膊裏探出,露出一雙含著水光的眼睛。
意識到是自己的毫無動作讓中原中也誤會了,她方才急匆匆地站了起來,一邊去擰開浴室的水龍頭,一邊回答道:“我在的,什麼事情也沒有,我隻是”
剩下的話又沒能說完。
敵人是當然不可能傻到進攻中原中也的家的,花江在慌亂下忘記自己還沒有換下棉拖鞋。水龍頭的水開的太急,花灑一時失去了控製,像蛇一樣四處噴灑的水龍頭弄濕了地板,花江差一點就摔進浴缸裏了,還好她反射條件強,即使的穩住了自己。
可她忘了接著說話。
突然停止的話音讓中原中也神經緊繃,他一腳踢開了浴室的門,就看了半個身子被花灑打濕,剛剛握住水龍頭邊的花江。
水滴滴噠噠地從她的發絲滾上臉頰,流經下顎,在嘀嗒一聲砸在浴缸的邊緣上。
中原中也陡然驚醒,他連忙背過身去,尷尬道:“抱歉,我以為有人襲擊,我立刻就走!”
他轉身就想逃開。
花江看著已經被拆了門,慢聲說:“中也先生,那門,你能不能修好呀?”
修當然是可以修好的。但花江現在半個身子都是濕的,總不能讓她濕漉漉地等著他把門修好。
花江的意思是,門壞了,她不知道其他的盥洗室,希望中原中也帶她去找個新的。
但中原中也在紅著臉半秒後,竟然選擇了用重力將門直接砸進了地裏!
他站在門外對花江輕聲說:“我在這兒守著,你不用擔心。”
你不用擔心。
花江從來就沒有擔心過。
她一直都知道,中原中也是個黑手黨,卻也的確是個好人。接住她的時候,她說了那樣的謊,可他即使表情再凶惡,卻還是給了她臨時的居所,還給了她鋼筆。
像中原中也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好理解、也太好掌控了。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什麼的環境會讓他舒適,什麼樣的情形會令他警惕這些都是一眼能夠看出來的。
花江一開始,為了生存,也是這麼按照他喜歡的方式在行事的。
可是該怎麼說呢?
中原中也這樣的人也實在是太罕見了。
作為港黑的新首領,花江了解中原中也的過去。從某種程度來說,他和來自異世界的自己一樣,都是孤獨的。
荒神的化身,實驗的產物。
無法由自己控製的“汙濁”,藏於旭日下的陰霾小雪。
他在這個世界也是異類,可他卻從沒有在意過這一點,相反,卻比任何人都要更具備人性。
她和他哭,說自己不能回家了。
花江沒想過會有人理解她當時的絕望,連她自己都覺得,她不可以因為這樣的小事而絕望。
但他卻感覺到了。
明明應該是最好欺騙的人,卻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當時的崩潰,不惜跨越半個地球也要著急的、帶著她在這個世界的“親人”來見她。
花江也曾忍不住問:“中也先生為什麼要來呢,森先生應該沒有同意吧?”
中原中也回答的理所當然,他輕嘖一聲說:“不是哭了嗎,哭了……那肯定是想要有人哄住不哭的啊。”
“我當然要把太宰治揪著一起來。”
花江忽略了後一句,她追著問:“中也先生是來哄我的嗎?”
她問的很認真,中原中也避不開,他隻好從口袋裏掏出了一顆巧克力。
巧克力因為體溫其實已經微微有些融化了。
他攤開手,有點尷尬說:“我隻見過你哄夢野久作,所以……帶了這個。”
不過中原中也自己似乎覺得這事做的有點蠢。因為西西裏島的花江不僅沒有接著哭了,她還非常精神地幫港黑重新擬定了與彭格列的盟約。
不等花江說話,他就把那顆融化了的巧克力丟了。
她沒能吃到。
當時如果稍稍哭一下,糖大概就會到手裏了吧。
中也先生一定會給的,哭著說的話,大概什麼都能從他手中得到吧。
她有了這樣的認知,卻再也沒有在中原中也麵前露出過任何負麵的情緒。
亞瑟曾經問她,在最危難的時候,她見到中原中也為什麼也不哭了,在他的麵前,你不是能夠哭出來的嗎?
花江心想:不是哭不出來,正是因為太容易哭出來了,所以才不可以哭。
哭了的話,中也先生一定會手足無措的,她不希望對方總在擔心自己。
這麼和亞瑟說了後。她的這位前輩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彎起了眼睛,對她感慨道:“學妹找到家了啊,是想要說不用擔心的人呢。”
也就是她說了那句話後,亞瑟才決定回迦勒底繼續旅程的。
藤丸立香還有些奇怪,為什麼亞瑟回來的那麼快,亞瑟當時笑著說花江已經不需要他了,有人給了她歸所。
那歸所不是橫濱內高高佇立著的大樓,也不是港黑首領的這個身份。
而是她想要說“不用擔心”的人。
如今聽著對方和自己說這句話,記憶很好的花江發現,這句台詞竟然是他們之間說過最多的話。
不用擔心。
她忍不住捂唇噗得笑了一聲,攀著心尖的情緒化成了陽光又融成了溪水,在流經她四肢百骸的同時,隱隱又在刺激著她的負麵。
中也先生是很好的人。他會對其他人也這麼好嗎?
他也會這樣守著別人嗎?
糟糕。
看著那扇覆蓋著紅色的木門,花江有點苦惱:好像……真的有一點想要濫用職權了。
如果想要濫用職權的話,要怎麼樣才能讓中也先生配合呢?
強行肯定不行。
她在中也先生心裏是最好的搭檔,這個形象絕對不能有絲毫的損傷。
那麼……隻能用釧路的姐姐們教過的辦法了吧?
中原中也一言九鼎。
說了守著就守著。
盥洗室裏的水聲淅淅瀝瀝,他盤膝坐在屋外,伸手再一次按住了自己的額頭,隻覺坐如針氈。
花江看著倒是平常。
她穿著睡衣,向中原中也道了謝。
看著這樣的花江,中原中也反覺得是自己有些反應過度了。他重新端正了自己的態度,跟著花江回了他自己的房間,在花江經過酒櫃再一次駐足時,忍不住提醒:“小孩子不要喝酒。”
花江方才轉過頭,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垂眸說:“可是中也先生,我成年了呀。”
“不是小孩子了,我獨自去酒吧都不會被趕出來了。”
中原中也:“……”
花江還說:“我聽紅葉姐說,你請她和森先生喝過珍藏的酒。紅葉姐和森先生可以,我就不可以嗎?”
我不可以嗎?
她說的又輕又可憐。
中原中也幾乎立刻就說:“喜歡什麼,你直接拿就是了。”
花江抬起眼輕聲問:“什麼都可以嗎?”
中原中也說的肯定:“當然,都可以。”
花江抿著嘴角,她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壁爐中燃燒著跳動著的火苗,溫暖又明亮。
中原中也看著那樣的眼神,很難才堅定著說完了剩下的話:“但是現在不行,等把那些老鼠都解決了,你要拿走我這酒櫃都行。”
花江當然不會拿走中原中也酒櫃啦。
她不僅不會,她都開始投資酒廠了!
她說那麼多,隻是想要一個承諾。
既然什麼都可以拿……那麼中原中也,也可以被她拿走吧?
花江躺進了中原中也的床裏。
中原中也和當初一樣,拖來了一張凳子,就打算坐在床邊守著她。
花江眨著眼睛看著他,說:“中也先生,我說過不會對您做什麼的。您這樣辛苦,會讓我很內疚。”
她溫聲道:“我信任中也先生,床鋪分一半給您休息。”
中原中也:“……”
他臉紅的在月色下都能看清,他卻一口否決道:“這不行!”
花江困惑:“為什麼不行?不是貼身保護嗎?”
中原中也:“那也不可以這樣”
花江看了他一會兒,歎氣道:“中也先生果然還是不信任我。我這個首領做的好失敗。”
中原中也:“不,我是”不太信任我自己!
中原中也簡直覺得血流的速度快到要崩開,在一口應下這個任務的時候,他原本還覺得自己能夠勝任。可當真的執行起任務了,他才發現尾崎紅葉用心良苦。
這可不是以前合作出任務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