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瑤回到府裏,已是夜半。
她一邊沐身,一邊把宮裏的事講給春濃聽。
絞幹頭發,她坐到床榻上,輕輕晃悠腳丫子,“春濃,你說小笛子會逃婚嗎?”
那麼一個小娘子,嬌嬌弱弱,隻學過琴棋書畫,從沒見識過腥風血雨、人心險惡,也從沒出過深閨,唯一一次離開家,是被父親當成貨物,用來跟當朝太子聯姻,卻在當晚就被人在宮宴上投毒。
然而即使如此,即使性命垂危,她的父親也仍舊不會心疼她,仍舊強迫她繼續聯姻。
被馴服了十幾年的小姑娘,會有勇氣反抗她既定的命運嗎?
春濃吹熄幾盞燈,“奴婢也不知道。如果她有勇氣逃婚,倒也是值得佩服的人。”
賀瑤躺到床榻上,拉起被褥蓋住自己。
她盯著天青色的帳頂,上輩子在魏家的深宅後院,她無數次期盼有人能帶她走,帶她離開那座囚籠。
可是到死,也沒能盼到救贖。
這一次……
她知曉太子府的深宅後院也是殘忍冷酷的囚籠。
麵對即將踏上和自己前世命運相似的小笛子……
她認真地轉頭望向春濃,神情稚氣卻又堅定,“春濃,隻要她開口,我竭盡所能,一定帶她走。”
……
半個月後。
賀瑤戴著青鬼麵具,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薑家府邸的屋簷上。
這半個月以來,小笛子並沒有去國子監讀書,她四處打聽,才知道她被薑意濃拘在深宅裏,要求她跟宮裏的老嬤嬤們學規矩。
明天就是小笛子和皇太子的婚期,她今夜如約而來,她想知道小笛子的選擇。
她好奇地朝院中望去。
皇城的長夜,總是格外漆黑深沉。
因為要為明天的婚禮早起做準備,所以薑家的奴仆丫鬟今夜都睡得很早,整座宅院黢黑一片。
無星無月無燈,賀瑤看不見院中究竟有沒有那條豆綠色的披帛。
她正眯著眼睛仔細張望,忽然看見院子裏燃起了一盞銅油燈。
小小的、微弱的油燈,映照出一位體態纖弱風流的少女。
是小笛子。
她穿著雪白的襦裙,比半個月前清瘦許多,麵色也透著病態的蒼白,可見這段日子被宮裏的那些老嬤嬤們折磨得很慘。
她生怕油燈被風吹滅,用手掌小心翼翼地護著火苗。
她慢慢仰起頭,雖然雙頰憔悴凹陷,但瞳孔仍舊明亮,藏滿了對明天的希望。
賀瑤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院子東南角種著一棵桂花樹,桂花樹梢上……
係滿了豆綠色的披帛!
隨著寒風四起,滿樹披帛如有生命迎風而舞,像是凋零的季節裏重新萌生的綠芽!
賀瑤徹底愣住了。喵喵尒説
小笛子想走……
她是想逃婚的!
仿佛生怕自己看不見那條豆綠色的披帛,她想盡辦法,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上係滿了她們的信物!
賀瑤忍不住笑了起來,輕盈地落在院子裏,用尾指緊緊勾住薑玉笛的尾指,“遵照約定,我來帶你走啦!”
隔著一盞油燈,薑玉笛怔愣地凝視賀瑤,盡管她戴著駭人的青鬼獠牙麵具,可此刻落在她眼中,她卻分明是世上最有求必應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