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道轉身麵向著他:“拜托,拜托,我的好兄弟!這又沒有真的發生,你明知道——根本沒有發生。我當時認為這位可敬先生的話太過自信了。你們難道會把他的話當真嗎?當然不會,感謝大家。”他繼續微笑。
“他告訴你有關——”菲爾博士提示他。
“對啦,這件事莫區巡官之前提過。那些是狄賓先生和柏克先生魚雁往返的書信,”他朝桌上的那些紙張點點頭。“是莫區巡官在狄賓先生的檔案夾裏找到的。狄賓先生投資了一大筆錢在柏克先生的公司。當他決定離開倫敦的時候,他希望能退出;一個突兀而不尋常的動作;狄賓先生從來就不是善於經商的生意人。你聽到柏克先生之前說的——這令他十分為難,不是說不可能這麼做,而是時機不對;尤其他提的又這麼倉促。此外,我得指出,這是筆相當可觀的投資。”
“他決定怎麼辦?”
“喔,非常順利地解決了。狄賓先生樂意繼續留下那筆錢。他——我該這麼說——是個聰明絕頂但負責感欠佳的人。”
菲爾博士仰躺在椅中,單刀直入地問:“藍道先生,你對他的死有何看法?”
“哦,不幸的是,我沒有任何想法。我隻能說這實在太可怕了,我震驚到無法用言語形容。此外,”這位律師再度眯起眼睛,平靜地說,“你不用期待我會表示任何意見,無論是基於個人或職業道德的立場上,一切都要等到我有機會和我當事人——崔弗斯先生——晤談之後。”
“好吧,”菲爾博士喘氣挺直身子,“好吧,這很公平……巡官,請帶路易·史賓利進來。”
一片沉默。藍道壓根沒預料到他會這麼做。他修整得幹淨平齊的手輕撫著上唇。他僵直坐著,莫區走到窗邊時,他目光隨著莫區移動。莫區把頭伸出窗簾外對著外麵交代了幾句話。
“此外,”博士提醒他,“你會有興趣知道,史賓利樂意公開談這件事。我不認為他對你這個法律顧問感到滿意,藍道先生。為了答謝你的協助——”
莫區靠邊站,史賓利隨著—名製服警員走進房間,麵無表情看著周遭。他的體格瘦而結實,有張平扁的大臉。他的下巴軟弱,眼神空洞。修葛·杜諾範終於了解外界對他的描述為什麼總是一味用“衣著花俏”含糊帶過。嚴格說來,這個形容並不正確。他並沒有特別花俏,純粹隻是——吊而郎當,戒指帶錯了手,領結故意調歪一邊——愛現罷了。他淡黃褐色的帽子有點小、過於俏皮;他的鬢角梢嫌誇張,胡髭修成細細的一條。他冷冷打量著圖書室,就像在評估它的價值。然而,他很緊張。令人不悅的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揮之不去的藥味。
“大家好。”他態度自然跟眾人打招呼,點了點頭。他脫帽,順理那頭亂發,直直盯著藍道,“他們告訴我你是個騙子,藍道。你居然建議我把我的護照交給他們。”史賓利態度充滿敵意,他緊張地請求菲爾博士,聲音急躁,“那家夥——我的法律顧問,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浪費時間了!我知道我現在是眾矢之的。我知道他來這裏是為了出賣我。‘沒錯,給他們看你的護照就好。’這樣他們就可以拍越洋電報到華盛頓,你看看現在我人在哪兒?”
“在英國的達特穆爾高原上,”菲爾博士不關痛癢地說,心情很好。睡眼惺忪的眼睛納悶看著藍道,“你覺得,他為什麼想要出賣你?”
史賓利一臉傲慢:“找出這個答案不正是你的工作嗎?我隻想知道你建議我該怎麼做,”他對莫區點點頭,“告訴我吧!如果能協助案情早日偵破,我不準備和警方發生任何衝突。”
藍道站起身,和藹地打圓場。他說:“別這樣,你誤會我了,崔弗斯先生!請你理智一點。我的建議全是為了你好……”
“說到你,”史賓利說,“你現在滿腦子在想‘這家夥究竟知道多少?’你發現……所以才會這麼建議我。我會把我知道的統統抖出來。話又說回來,你曾經答應我不告發我持用假護照的事,讓我在一個星期內離開這個國家,不是嗎?”
藍道走上前,忽然尖聲說,“別作傻事!”
“你怕我毀了你的計劃,是吧?”史賓利問道,“我想得沒錯。你現在仍然想,‘他到底知道多少?’”美國人在藍道對麵坐下。頭頂上正好有盞燈,他的臉陷在陰影裏。從眼睛到頰骨,一道銳利的線條延至下巴,頭發光亮的色澤一如他目光挑釁的小眼睛。他似乎想起他原本不是要扮演這種風度翩翩、四海為家的旅者角色。他怱然回神過來,改變自己的言行舉止。連聲音也變了調。
“我可以抽煙嗎?”他問。
四周氤氳煙霧讓他悄聲試探一下,但是沒有獲準。他心裏早有數,卻仍感到憤怒。他逕自點了根煙,手腕靈巧一轉擦亮火柴。他接下來的言語毋寧更真實;他環顧屋內,一臉驚訝和迷惑,唐突地說:“這裏是英國鄉間的豪宅。我不諱言告訴各位,實在太令我失望。這玩意兒——”他拿煙指著牆上—幅威尼斯景致,“簡直堪稱拙劣,那一幅也是,壁爐上法國畫家幅拉哥納爾的仿作真讓阿肯色州的鬆瀑光彩盡失。各位,我希望我說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