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在黑暗中漫遊的男人(3 / 3)

這裏是最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就算是街上沒有一盞路燈。勉強能提供照明的(所有的燈都是油燈——棒槌學堂注)就是一間小酒館。小酒館的房子建在馬路後側一方泥地裏,稻草和牛糞味薰人。低矮笨重的石頭建築一度被刷白,茅草屋頂,還有兩側翼房,圍出一方前院。格子窗全部大開,隱約可見屋內煙油燈火下的人影。

修葛離馬路三十碼遠。酒館裏傳來歡樂的笑鬧聲,酒客們隨鋼琴和手風琴的節奏打拍子,有人自告奮勇唱首滑稽歌,眾人便轟然叫好。修葛想起這天是星期六夜晚。不論從什麼角度來看,這都是個愚蠢的演出,他失足踏進泥濘裏;緊張的情緒在這灰泥中陡然升高,恨不得馬上來杯冰涼的啤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他繞至“公牛”的另一頭,無預警撞上一部停在旁邊的熄燈轎車。撞傷的痛處讓他恢複清醒的判斷力。這部可能就是史賓利的車。這家夥究竟想做什麼;難道如菲爾博士所說,他會回接待所;拔掉火星塞可能不失為明智之舉,隻是以防他萬一要用車。

這時,史賓利站在“公牛”前門,他縮著肩膀,若有所思地吞雲吐霧。最後做了決定,把未抽完的煙彈開,然後踏上通往前院石階。修葛悄悄來到雙人座車的前方,拉出擎蓋鐵勾,動作輕巧、避免發出聲響地打開引擎蓋。他突然聽見腳步聲朝他而來。他抬頭,一股沒有來由的惡心從胃裏翻起。史賓利改變方向,朝著車子直走過來。

他放下引擎蓋時,發出可怕的擦刮聲。他往後潛進楓樹林裏,伺機而動,再度發現自己的心跳跳得很快。他想史賓利應該看不見他。接著,他聽到史賓利在離他不到十二尺的地方摸索車門;門打開,卡嗒一聲,燈亮了,一滅,又亮,直到隻剩儀表板亮起為止。史賓利抬起頭,盯著微弱的光線下。修葛清楚看到他的表情……

那是當晚第一次,史賓利臉上浮現恐懼的表情。男人的下唇在發抖,前額淌著汗水。他甩頭,一滴汗珠從他兩頰和鬢角滑落。史賓利想強顏歡笑,卻辦不到。他手滑進前座的側袋裏摸索,拉出一條皮帶和—隻手槍皮套,殺傷力極強的自動手槍露在外麵。

修葛口中念念有詞,幾乎很大聲:“老天,這可是玩真的了……”他心跳劇烈,害怕他即將聽到的聲音。彎身伏在儀表板上,史賓利拔出那把自動手槍,仔細檢查。他將彈匣退至手掌中,翻轉一下,重新裝回去。最後,用他提心吊膽的手,拉開保險栓,將武器塞回手槍皮套裏。他再度環顧四周,脫去他的外套,把手槍皮套扣在左腋下。藍白條紋襯衫已經濕答答地黏在他身上。盡管隔著一段距離,修葛仍聽得見他的呼吸聲。

微風刮得樹沙沙作響。“公牛”裏歡聲雷動,玻璃杯敲在木頭桌子上喝采聲四起。手風琴試彈幾個音,像是在清嗓子,為某人的歌聲伴奏。沸騰的歡呼逐漸消失;尖細的男高音從寂靜中揚起:

“我是柏林頓·波提,

堂堂七尺高,

走路比名人還有風……”

眾人嘩然大笑。手風琴按著每一個音節,強調歌者上揚下降的聲調。有人大喊:“再來兩杯苦啤酒!”史賓利呼吸濁重,將外套重新穿好。無論他將要赴什麼樣的約,他打定主意要帶槍。用絲手帕擦幹前額的汗水,他調整帽子,關掉車內的燈,然後離開。

史賓利走進“公牛”。修葛在他的車附近打轉,不確定該怎麼做。這個地方無疑會有後門,要是追蹤一事稍有遲疑,他就可能失去他的獵物。不過,修葛不想冒著與他麵碰麵的危險。

酒館裏似乎擠得水泄不通,他也想喝一杯。他等了一段時間,繼續完成他拔掉火塞的點子。趁酒館門在史賓利身後闔上時,他尾隨著溜進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