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喬兒吃了沒幾口, 便興高采烈拉邀月去別處玩了, 亭子裏頭隻剩下了沈清河和老五。
近處無人, 朱昭裝結巴的那套幹脆就不用了,對著沈清河低聲道:“先生若嫌六部瑣碎, 內閣也是使得的。”
沈清河:“不去。”
朱昭:“那……禦史台?”
沈清河:“不去。”
朱昭:“再不濟,大理寺督察院也不是不可以,隻是忙了點,累了點。”
沈清河:“不去。”
朱昭徹底無話了。
哭喪著臉尋思半天, 終是一歎氣道:“封賞官職您一概不要, 可您畢竟是立了大功的,總要給朝廷一個表現的機會吧,不然傳出去也不好不是?”
沈清河神情溫和, 嘴角噙著淡淡笑意, 道:“我想要的, 一開始時便已經告訴殿下了。”
朱昭回想片刻,展顏一笑道:“先生放心,我說過的話,決不食言。”
其實早在朱昭親臨學堂請沈清河出山,沈清河就已經明確告訴了他,無論他是否願意鑄新幣,請他出山的決心有多重,隻要他用上了他沈清河一回,便此生不得對施家上下動起一絲歪心,否則天地皆誅。
沈清河是個好脾氣的,但擅長把醜話說在前麵,朱昭能一口應下,一開始他也未曾料到。
“東南一行,我與先生也算同生共死,今日便將真心話對先生,全部宣之於口。”
朱昭飲了口酒,深歎一口氣道:“我這些年,在宗人府裝傻充愣,僥幸得下來一條命,我初時當真是怨,我怨滿朝文武,怨那些大臣,我恨極了他們,恨他們為什麼在過去對我的兄長母後百般討好奉承,但等我們到了危難之際,竟無一人敢現身哪怕上諫一句良言。我覺得人這個東西,太沒意思了,我那時也想過,想著有朝一日等我出去,我一定要讓所有人付出代價。”
說到後麵,朱昭忍不住嗤笑一聲,似乎是對自己過去的天真想法感到無奈。
他舉起了手,對沈清河比劃著:“剛入宗人府那年,我十六,現在我二十六了。先生,我……看開太多東西了,我覺得我不是不想恨,我是覺得沒必要了,人這一生,太過短暫,抓住一樣,便要失去另一樣,我已經失去十年時光,若仍執意對過去耿耿於懷,又該如何去謀取我的日後?得不償失啊。況且,他們在當時的境況裏,所能做的,也就隻有自保罷了,若敢求情,嗬,那一位的秉性,我比誰都清楚……”
“可唯有一件!唯有一件!”朱昭的語氣倏然激動起來,強力克製著自己的聲音道,“我從頭到尾都不願信,我大哥他!”
隻聽一聲脆響,沈清河與他碰了下杯,溫聲道:“殿下,我敬你。”
朱昭恍然驚醒,意識到自己差點說出不該說的話。
亭中四方通透,是賞月喝酒的好去處,也是受人監視的好去處。
施喬兒前兒不久在池塘中灑了小魚苗,這會領著貓帶著人正在池邊撒魚食,小嘴喋喋不休道:“以後你若有空,盡管來找我玩,我相公近些日子便要回學堂教書去了,我白日在家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同你聊聊天……哎邀月你有沒有在聽我同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