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三方相互製衡,可保朝局穩定,隻要有任何一方踏出界限,昔日白馬之盟一提,亂臣賊子,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話音落下,肩上的人久無回應,沈清河仔細一聽,聽到耳畔傳來綿長的呼吸聲。
他無奈笑了笑,步伐邁大了些,省得凍著他家小娘子。
而在這寒冷漫長的冬夜裏,燈火通明的又何止國公府。
皇宮金殿外,朱昭隨內侍入內,殿中地龍滾燙,白日留下的白馬血氣早已被清洗幹淨,鼻間隻能嗅到沁人心脾的龍涎香。
燕貴妃侍奉於龍紋帳外,聽到腳步聲,抬眼對朱昭微微頷首,先行退避。
這位容貌傾國的異域貢女,十五歲便作為禮物被父王送到大涼天子掌中,從寂寂無名,到小有恩寵,再到寵冠後宮,二十多年的光陰過去,她容顏依舊瑰麗,甚至有了年少時所沒有的雍容氣度,隻是發髻上的珠翠太多太冷,使得她的眼神也沒什麼溫度了。
朱昭拱手送走燕貴妃,聽著楠木門合上的悶響,雙目閉合了片刻,緩步走至榻邊。
龍榻上的老人滿頭白發,氣息薄弱,在聽到腳步聲後微微睜開渾濁雙目,靜靜凝視眼前正值壯年的兒子,並未言語。
朱昭躬身行禮:“兒臣拜見父皇。”
“起來吧”
眼見行將就木,他的聲音卻依舊沉穩有力,仿佛從未變過。
朱昭起身,視線往下垂著,屏聲息氣。
“三司舊歲的案子都清了嗎?”
“回稟父皇,皆已理清,有些尚有疑雲的,兒臣親自過目後已經打回重審。”
“那便好,嶺南那邊如何了。”
“兵部的人早已派人前往,此時暴亂已被鎮壓。”
“正月裏諸藩來朝,禮部可有籌備相關所用?”
“已籌備完善,父皇放心。”
父子間你一問我一答,若忽略場景,以為是在朝堂。
這時,老皇帝忽然咳嗽起來,似要將體內那根弓弦拉斷。朱昭想叫太醫,卻被對方抬手製止,衝他微微搖了搖頭。
可朱昭也不願如此幹看著,便躬身上前,伸手放在老人家胸口,幫忙輕輕順氣。
半晌之後,咳嗽聲有所減輕,老皇帝大口喘著氣,仿佛新得來一條命,胸腔裏心跳極快,沉悶厚重,再開口,聲音便沙啞至極——
“以後的日子裏,要多辛苦你了。”
聽到這句話,朱昭雙目頃刻通紅,也直到這時候,他才敢抬眼去看了看他的父皇。
這個殺死他的兄長,囚禁他的母後,幾乎除去大涼所有開國功臣的父皇。
這個作為蠻人奴隸出身,起義短短幾年,便結束漢人百年浩劫的父皇。
他有功,有過,功大於過,也掩蓋不了過,無論功過是非,在此時都已變得如浮雲一般輕巧。
“別哭。”老皇帝歎息,“有什麼好哭的呢,朕非先人亦非來者,所去不過是去見過往芸芸眾生,當今世間無人敢評朕,此去一遭,正好也能向先人問上一問,朕這一生,究竟幾分對,幾分錯。”
朱昭隻搖頭,淚流滿麵哽咽難言。
“朕看得出來,你比朕知道該如何治國,此後莫起狼煙,去當個守成之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