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李琳驚得幾乎要跳起。
然而顯然,這樣的動作她現在已經無力再做了。甚至,她便是想要稍稍扭頭,去看看究竟是誰進到了這室內,誰在歎息都不能做到。
她隻能無力地維持著原來的姿勢,用眼角餘光看到床邊上,被燈火映照出來的一道狹長的影子。
那依稀是個男子的影子。
她還能看到的是,一雙暗紋隱隱的黑靴,一片墨藍色的衣角,衣角上連片繡著不知名的同色花紋。李琳想要看清些那到底是怎樣的花紋,然而不知是她此刻已經目力退化,還是燈火太暗,又或者是這花紋原本便繡得極為模糊,她竟然不論怎樣,都看不清這樣近距離的東西。
但假如是韓素在此處,必然能夠分辨出,此時站在李琳床邊的這個男子,雖然麵容模糊,可他的氣息,儼然便與此前出現在千河穀地底,引得韓素注意的那道奇異氣息,一模一樣!
然則對韓素而言,李琳的最終結果已定,她卻顯然是不必再關注她最後的死狀了。
這毫無意義,亦不能令韓素再更多痛快分毫。
因此她絕不能料想到,此前引得她疑惑追索,卻最終未能探得真相的那股奇異氣息主人,竟會出現在此處。
李琳床邊的男子卻在此時極低聲地問了出來:“你後悔嗎?”
他的聲音極低,極輕,宛如來自幽深洞穴的一道潺潺流水,溫柔清朗,又低暗壓抑。他的聲音那樣令人熟悉,又那樣令人陌生。
“你!”李琳被驚得不知為何竟生起了一絲力氣,她反問,“你是誰?”
一旁的男子並不回答她,隻又道:“左平已經死了,你可知曉?”他語氣平淡,似乎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仿佛他一點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在李琳麵前說出這樣一個消息,會對她造成多麼強大的衝擊。
而或許是這個消息果真太過使李琳難以接受,男子此言一出,李琳手上竟不知為何平白就生起了一股力氣。她猛地撐起半身,豁然轉頭:“你說什麼?”
不等男子答話,終於轉過頭來的李琳亦將男子麵容映入眼簾。
“阿循!”再沒有什麼能比眼前看到的更能令李琳震驚了,她蒼老的麵孔在這一刻甚至驚訝得扭曲起來,她原本就有些微凸的眼眶更是被瞪得極大,她喉嚨裏發出了意味難辨的“荷荷”聲。
李琳伸出了手,仿佛要去揪住男子的衣襟,又似乎是要去抓住他的手,她艱難地:“你……阿循……”
男子隻是立在原處,他視而不見李琳的艱難姿態,依舊低聲,溫柔地、執著地問:“後悔嗎?你後悔嗎?祖母……”最後兩個字,他幾乎是含在唇齒間吐出。
這聲音如此低柔,所有一切未盡的意蘊,包含那些曾經憤怒的、不甘的、屈辱的、痛苦的、忿恨的,等等等等所有難以言述的情緒,揉也揉不清,掰也不掰開,俱都包含在這簡短二字間。
李琳凸起的眼球猛然間一顫,她張了張嘴,忽然大聲:“我……”
然而僅僅隻吐出這一個字,她的聲音就又被卡在了喉間,戛然而止。
不是她不想再說了,而是她已經說不出了。她的生命之火終於在這一刻全然止息!
她伸出手指,最終未能碰觸到身邊男子一分一毫。她圓瞪的、幹枯的眼眶邊上,卻終於滲出了兩行稀疏的淚水。
似乎許多年以前,她還是那個活得既屈辱、又驕傲,既卑微、又狂妄的先代帝姬、大唐郡主。
她在邊遠之地的房州,鮮衣怒馬,揚鞭紅塵。
那一切的一切,都未褪色,亦不曾遠去。
而今,有這樣一個人,不停詢問她,後悔嗎?你後悔嗎?她卻不能再回答了。
她後悔嗎?
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