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顛簸,朝行夕歇,流複在倒在車中被顛得心神恍惚。他連夜出城,連封誥的詔書貢品都未準備,過了五天禮部和鴻臚寺的欽差才追上流複一道前往白帝。流複都記不得自己是怎麼被送上一輛馬車,親信都被扣在京城,他恍惚數日不知白天黑夜,驛站裏被人灌了幾回藥,流複神誌才稍稍有些恢複,他這才回過味了,自己被最信任和依賴的哥哥趕出了京城。
流複有時覺得自己在夢裏,十幾年的情分忽然崩塌,以一種荒唐的方式撕破臉皮。33小說網
信任,是人與人之間一種說不清的糾葛,信了一個人就想把自己的心肝都剖給他瞧。越是愛猜忌旁人疑心旁人的人,一旦把自己的心剖給誰,便就是把一把可以傷害自己的刀交到那個人的手上,那個人隻要輕輕轉動手裏的刃,就是一場鮮血淋漓。
流複從未想過欺騙彼薪,他有許多的話憋在胸口,可是他不能去說,那些話寧可爛在肚子裏到死都不能讓彼薪知道。流複對綰昭真真沒有半分念頭,若論起來至多是個舊友,有一段年少的閑適時光。流複不知道自己該以一個什麼樣的身份去辯解,是臣子,是弟弟,還是其他什麼身份。明麵上的身份麵對這樣的事無從辯駁,誰人瞧了都是一樣的想法,但隻要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到底藏了誰。
這份癡念是比臣子覬覦嬪妃,小叔愛慕嫂嫂還有禁忌百倍的妄想。
彼薪的失望和憤怒讓流複慌張到任何辯駁都顯得蒼白無力,他懦弱得讓自己痛恨。但流複無法辯解訴說,人人都道玄親王耿直坦蕩,但偏偏在這個最親近在乎的人麵前無法坦蕩。他一次次在深淵邊遊走,一個個瞬間幾乎把他推進欲望的旋渦,在誤解的委屈和愛而不得的雙重作用下流複幾乎癡狂。
在去白帝城的路上,玄親王犯了癡病。
流複幾乎不分白天黑夜的醉酒,然後說些胡話,最後馬車也坐不了了,眾人臨時安排船舶前往白帝。在渡口歇了七八日,京城的禦醫快馬加鞭正好趕了上來。禦醫奉了口諭要保玄親王無恙,於是眾人都發狠把流複摁到床上紮針灌藥,可無論喂什麼進去都不行,全叫嘔了出來。眾人無法隻能日夜寸步不離的守著他,流複也沒鬧幾天就安靜了。
天氣漸漸炎熱,船在水上行駛還覺得舒爽,連流複的病也好了些,不再滿嘴的亂說,也不嚷著飲酒,除了每日灌藥也不需要非什麼心,眾人都長舒了一口氣,都放鬆了下來。
流複光著腳坐在船尾,可這行駛的大船船體高,他的腳碰不到水麵,隻是懸在半空眺望遠方。
流複看著近處的景物慢慢拉遠,偶爾有小船經過,船上的人朝他擲荷花,他撿過那花捏在手裏,癡癡地看著。
“小郎君哪裏人氏,又往哪處去?”
“從花中來又到花中去。”
“好風趣的哥兒。”
“有蓮葉水嗎?”
“這?”
那人看看半船的荷花荷葉,不知道怎麼算蓮葉水,於是撿了片賣相最好的荷葉卷成漏鬥模樣,從棚子裏的水桶裏舀了些水,站到船頭把荷葉遞了過去道:“這是自家井裏的水,甜得很哩。”
流複接過那荷葉,他穿的簡素,身上袍子半開著什麼也沒有,就隨手從靴子上扣下一塊翡翠丟了過去,那人本來看著流複昳麗風流想搭個話,沒想到他出手這麼闊綽,想是哪家貴人,怕讓人看見自己惹麻煩,謝過賞就撐著船走了。
流複捧著荷葉,用指尖沾了一滴水放進嘴裏,輕輕吸吮著那份甘甜,他把嘴和鼻子埋進這份滋潤裏,清冽的荷葉水封住了他的氣息。不知過了多久,流複終於忍不住咳出幾個氣泡,他才把口鼻從水裏撤了出來。他任由水珠從臉頰滑落,打濕一片衣襟。
流複在船上晃了半個月的功夫,又由著馬車拖進白帝城。按理流複該去官家專門的府邸住,但諭旨先進了城,意思是讓玄親王跟著老王爺和渝王一道住,說是一家人親近。
渝王還未開府,平日吃穿住行都是焱王府打理,所以住在一處。但兩位王爺都不理地方政務,閑暇的很。一早兒的,焱王打套拳,渝王跟著師傅念早課,流複就找個槐樹底下的石頭躺著,京城跟來的師傅也被打發走,直躺到午膳被喚醒用藥,然後又躺下去,到了晚膳流複也沒和渝王他們一道用飯。
連著幾天流複就找些沒人的地方躺著,武侯祠封誥他都推了抱恙未去。焱王渝王瞧著這也不是事,請了幾家名醫來看看,都和禦醫說的話差不多,就是鬱怔又帶著惡食犯了,除了自己開解也沒什麼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