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大疊子的信,微微泛黃的信封紙上,一封封都寫著“黃氏啟”,字跡雄豪婉麗,衝淡清奇,分明就是周四郎的字跡。
眾人不明就裏,隻是見一向大大咧咧的英姐兒突然哭成了淚人兒,都嚇了一跳,以為是收到了什麼不好的消息。香草一激靈,嚇得覺都醒了,緊緊扶著英姐兒的胳膊道:“奶奶,出什麼大事了?!”
英姐兒臉一紅,掩耳盜鈴地掏出一條水色雲霧綃手絹擦了擦眼睛:“哪裏有什麼大事?我……不過是睏得流淚!都去睡吧,快點兒,明日誰也別早起!”說完自己做賊般地飛快進了屋子,關了門,也不要丫頭們伺候洗漱了。
眾人都覺得莫名其妙,各自散去倒頭睡了。隻有英姐兒屋裏透出淡淡的燈光。
室內,英姐兒圍著一張天青色絨圈錦的毯子,圈縮在黃楊木羅圈椅裏,旁邊略顯簡陋的青銅油燈放了三根燈芯兒,加倍的明亮。
英姐兒一邊流淚,一邊含笑,把那一疊子信一張張都看了兩遍,直到晨光已經照進屋子,聽見門外已經有不知是誰在走動,她才做賊心虛一般地滅了燈,鑽進被窩裏。可是就算是閉著眼睛,眼前也好像還是一遍又一遍地滾動著周四郎的信件,一字一句都像這初秋早晨的陽光一樣,把她的心照得暖洋洋甜蜜蜜的。
第一封信周四郎怒氣衝衝地質問她,為什麼要把抄的書送給阿奇?說自己很生氣。
第二封信,周四郎很低落,因為楚姑娘當著眾人的麵把周四郎的第一封信點火燒了,她隻說了兩句話:“破釜沉舟,萬事勿擾。若要兒女情長,不如下山歸家。”
第三封信,周四郎就寫了一個超級大的字:“想”,頂格滿了一整張紙。
第四封信,周四郎寫了三個字:“真想你。”還在信腳畫了一棵小小的相思樹。
第五封信,周四郎寫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簡直是狗屁。”
第六封信,周四郎說,還是把燒掉的第一封信寫出來,把這一封封的信存下來,以免一年後,你說我從來不想你。
第七封信,很簡單:你有沒有想我?
第八封信,今天考試了,我沒考好,要頭懸梁錐刺股了,你呢,現在在做什麼?磨你的砍柴刀嗎?
第九封信,有些後悔上山了,不像是來讀書,倒像是來坐牢的……為什麼你也沒有送信來?唉,就是送了,估計也被燒了,這是什麼軍事重地嗎?居然外言不入,內言不出?!讀書從來沒有這麼辛苦過。
第十封信,我會想辦法的,要是你一年都沒有接到我的消息,我怕你會忘了我……我好想念你……的九九八十一式……
英姐兒又開心,又難過,又臉紅,這個混賬周四郎,就是半字不提答不答應自己條件的事情,寫這些讓人心裏又軟又酸又害羞的話,真真是太混賬了!
英姐兒睡到中午才滿臉喜慶地起了床,來找宋先生。
宋先生正在看邸抄,臉色凝重。英姐兒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也看不懂,隻是看到什麼國本之類的字眼。
“師父,是京裏出什麼事了嗎?”
宋先生放下邸抄,突然問道:“給你一個功課,想一想,一家子兩個兒子。一個是嫡長子,傾財賑施,卑身下士,尚法重刑,頗得士庶之心;一個是庶出,廉潔樸素,善文富詞,仁德寬厚,略顯軟弱,聲名不顯。你若是要挑一個來承繼家業,你會選誰,為了什麼?回去仔仔細細想三天,再來答我。”
英姐兒看宋先生說得十分鄭重,便乖乖點了點頭。可心思卻不在這上麵,她笑吟吟地拉著宋先生道:“師父,我想學點兒新東西。”
宋先生眼睛都不抬:“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