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接著道，“對哦，他還限製我吃山雞，說大雞要生小雞，小雞還要長大……那我豈不是要餓死啦？不過他會給我做飯吃……”
談卿又轉了轉眼珠：“還不讓我殺村民，說會釀因果……後來我渡劫的時候，就是他替我承的因果……賀明鈺，你睡著了嗎？”
賀明鈺微微彎了下嘴角，張嘴就漾出一口血來：“沒有。”
談卿好奇的道：“那你為什麼傻笑呀？”
賀明鈺緩緩抬起手摸了摸談卿的頭發：“因為我發現……他為你做的，我也都能為你做到。”
包括為你而死。
最後一道雷沒有夾著雨，也沒有裹挾著閃電。
隻有呼嘯的風聲，穿過悠遠而寂靜的密林深處。
伴隨著一記重重的雷擊落在了賀明鈺身上。
又穿過賀明鈺的身體，一並傷到了談卿的五髒六腑。
談卿抹了抹唇邊的血，安靜的坐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喊了句：“賀明鈺？”
隻是這次賀明鈺卻沒有回答他。
談卿依舊覺得自己沒有害怕，也一定沒有難過。
他堅定又執著的朝著從樹梢之間露出的夜色豎了根中指，然後牢牢地抱緊了賀明鈺，細心的又問了一遍：“賀明鈺賀明鈺，你睡著了嗎？”
驟雨停歇後的樹林終於安靜。
天道的聲音卻似乎並沒有談卿料想的那麼高興。
而且不僅沒有消失，還孜孜不休的道：“妖狐談卿，你身邊的那個常人……”
“他死了。”
談卿又咳了兩口血出來，大大咧咧的道，“等等我也就會死了，你是不是很開心呀？”
天道：“……”
天道不知自己念念叨叨了什麼，隔了好半天又冒了出來：“他也不一定就死了……”
談卿：“……”
談卿身上的肺腑心脾基本沒哪出是好的，全仗著賀明鈺才多活了這一陣。
此時死都要死了，一定要把該罵的都罵回來再死。
“傻/逼天道！”
“賀明鈺呼吸都停了，你有本事當時別劈我們啊？滾吧智/障！你才該死！”
“你把賀明鈺還給我！辣雞玩意兒！”
天道：“……”
天道在窒息的辱罵中沉默片刻，最終留下了一句話：“大妖談卿，性情陰狠頑劣，謀害人命，因果深重。念你雷劫已渡，前緣盡清，既往不咎。”
談卿嗬了一聲：“你還不滾啊？”
天道：“……”
從雲層之上傳來的那道聲音像是猶豫了許久，硬生生的又憋出了一句：“雷劫雖對妖物傷害頗重，卻無意傷害常人。若是你有心於他，可靜等天亮之時，一切自見分曉。”
不知道是不是談卿傷得太重出現了幻聽，他總覺得此時天道這句話裏有種心虛的味道。
可是天亮有什麼用。
難道等護林員過來發現他們麼？
賀明鈺隻是再平常不過的肉體凡胎，哪怕談卿活了千年，也從來沒聽說過哪個凡人能擁有兩世的生命。
古代帝王都在追求的長生不老。
此時聽來，終於有了那麼一兩分令人垂涎的念想。
談卿靠在樹幹上急促的喘了幾口氣。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頭：“既然賀明鈺這麼無辜，那等他去投胎的時候，你能讓他下輩子做全世界最有錢最長壽的人嗎？”
“反正他下輩子也不會記得我……這總可以吧？”
天道：“……”
一聲似恨似無奈的歎息隱隱約約從夜風中傳來。
天道沒有回答談卿的問題。
也未再多言一句。
談卿一隻手緊緊的抱著賀明鈺，又用一隻手背擦了擦眼睛。
反正他沒有哭。
誰愛哭誰哭。
他也沒有魂飛魄散，等到一會兒死了以後，還能去地獄裏好好打工，給賀明鈺下輩子投胎賺點賄賂費。
不知道下輩子這麼好的賀明鈺會便宜誰。
談卿撇了撇嘴，望了一眼天際線的方向。
又帶著很小很小的希望，低頭看了看賀明鈺。
懷裏的身體沒有變冷，也沒有變硬，和談卿以前見過的死人都不一樣。
雖然天道是個辣雞。
但有一點盼頭，總比就在這裏一直等到死了好。
夜裏的時間過得很慢。
談卿身上披著的那件賀明鈺的外套逐漸被夜風吹幹，留下很淡的薄荷味道。
是賀明鈺慣常用的那款沐浴乳。
現在談卿也用這個。
談卿百無聊賴的盯著天那邊山頭的顏色看。
看著顏色從深黑到淺黑，從淺黑到青灰，又從青灰轉成淡淡的魚肚白。
這一天的天亮的似乎分外早。
那一抹淡色的魚肚白像是隻存了片刻。
還未等談卿數好時間，一抹朝霞的霞光便披在了魚肚白上。
火一樣燦爛的霞披灑在了靜謐的山頭上。
像是連遠處的天空都一並燒了起來。
談卿身上能結痂的傷口都已經結成了厚厚的血痂，唯獨已經不能恢複的五髒六腑在告訴他死亡很快就要到來。
魚肚白的淺色逐漸在天邊緩緩漫開，又開始朝陽的紅色交相輝映，融成跟畫成好看的一片暖白。
談卿輕輕碰了碰賀明鈺：“喂，天亮啦。”
然而賀明鈺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談卿的麵上看不出有多失望，如果細算大概隻是有些遺憾。
他慢吞吞的又吐出一口氣，有些委屈的道：“我很努力的熬到天亮啦……你醒不來的話，我也沒辦法了哦。”
說完之後似乎覺得哪裏不對，談卿抿了抿唇，又補了一句，“不過我很快也就死啦，我已經好疼好疼了……”
每一寸皮膚被隔開的疼痛。
每一根骨頭被折斷的疼痛。
心髒肺腑被捏碎的疼痛。
談卿又看了一眼天邊緩緩蒸騰的朝霞。
閉上眼睛之前。
他想。
其實做人也沒什麼好的。
因為生離死別總是太難過了。
而就在談卿靠著樹枝睡著的瞬間。
就在這一瞬間。
原本清晨寂靜的山林中所有的鳥雀突然躍出了梢頭，嘰嘰喳喳的盤旋在談卿腦袋頂上空。
一時間。
整片密林的都仿佛喧囂了起來。
白鹮振翅而開的羽翼旋繞在微光中初綠的葉片之間，丹鶴揚起的細頸於枝頭長鳴。
一種近乎吵鬧的生動在遠離城市的野生森林中蕩滌。
又像是一場已經等待了許久的歸來。
起初的起初。
隻是稀薄的霞光在流光溢彩的天空中肆意渲染。
而後。
在一瞬的寂靜之中——
一道金色的光芒從霞光之中勾勒而出。
耀眼而璀璨的尾羽像是從如火的朝霞裏燒灼而出，憑空一旋，向著林間俯衝而來。
天光萬頃。
鳥語鸚鳴。
天地一顫。
少頃之間。
一聲悠長而清亮的鳳鳴響徹了整個山林。
山林間吵嚷的群鳥突然間停下了啼叫，循著各自的位置一圈圈環繞在整片林木周圍。
不知過了多久。
森林又重新安靜了下來。
一尾金紅色的翎羽飄飄蕩蕩，順著輕柔的晨風，落在了談卿肩上。
身形頎長的男人腳步匆匆的撥開雜亂無章的枯枝，走到靠著古樹睡著的那人身邊。
談卿的呼吸淺而輕柔。
男人似乎長長鬆了口氣，微微彎腰，拾起了那片金燦燦的鳳翎。
他如獲至寶般的將談卿抱了起來。
低頭，在愛人的唇角邊落下了一個輕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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