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美術的天分從來不是夏目考慮過的領域,但即便如此……
“你確定它是……嗯,是一個圓形嗎?”
誠實的少年用眼神量取著牆麵圖案的大小。
“哈,大致這樣沒關係吧!”
“那……你能看見什麼了嗎,現在?”
“雖然很失望沒錯,但還是那幾條裂縫……”
同樣誠實的少女坦言。
“果然是你把陣畫方造成的吧!”
就在兩人研究著陣的正確形狀的同時,那古老流傳而來的陣中卻出現了意料之外的妖怪實體。
“啊!海帶頭!”
出現在陣中央的尋失妖怪被少女的大叫暫且止住了行動。三秒後反應過來的本尊怒發衝冠。
“你才是個頂著紅薯頭的小鬼!”
“夏……夏目……”
明顯察覺到瓜姬身為妖怪身份的多軌明顯降了兩格的SP。視線向著夏目的方向尋求幫助。
“瓜姬?”
“是的,夏目先生。”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雖然不是很了解實際的情況,但是就自己所知,不管是瓜姬或者笹後,在沒有得到名取的指示前都不會隨便遠離飼主可召喚到的安全距離。
“因為主人說,您可能需要幫助,所以在這段時間我會在這附近巡查斑大人的下落。”
除妖師名取周一的左右護法之一,避開陣的圈製,現於夏目正前方的位置。
“並且,主人還說,他會親自去的場那邊了解一下,所以請您暫且放心。”
名取先生,少年默默在心中感謝著那位閃亮人物。
“啊啊!海帶頭呢!”
“你這隻人類紅薯!”
不過,還是一如既往無法控製的吵鬧呢。
“貴誌!為什麼牆壁上有馬克筆的塗鴉!”
而且,即使是久違的安心,也絕對隻是錯覺!
【五】
鈴子,鈴子。
為什麼不叫我呢。
好寂寞。
好寂寞呀。
雄赳赳的少女夏目鈴子,這樣一個被妖怪們所懼怕的少女正站在十字路分岔口的中央,周身往來走動著的人群似乎有意識地遠離她所在的點,被這樣明顯地躲避著的本人卻沒有任何不愉快的表情,反而是無所謂地攏一攏她的長發,似乎是準備找妖怪決鬥吧,朝著某個方向徑自走去,連腳步都是輕快的。
鈴子!
鈴子!
突然竄出來的,是妖怪嗎,不,是“自己”,跟在一個模糊的影子後,可以感覺到增強的飛近加速度,越來越近,麵前的人,就是鈴子。
想要名字嗎!
察覺到“自己”存在的鈴子這樣詢問著快要撲向她的物體。
那就在我叫你時飛過來!
騙子,你記得我的名字嗎!
XX。
是XX喔。
是誰的夢。
睜開眼的時候,四周是寂靜般的黑,偶爾有星點的光亮從窗外折射進來,綴在黑色簾幕一樣的平麵,像銀河中運動著的軌道。隱隱爍爍。
黑色。
黑色?!
瞬間清醒的夏目坐起身。為確認剛才的想法重又閉上眼睛再次睜開,四周和前一分鍾一樣,沒有任何異狀。
這麼說,那些影響隻有在白天被曝光於視線?
少年合並著細節,獨自在黑暗中思考。窗外某處新葉繁盛的樹木此刻也被夜色所襲,整個陷入困覺,墨一樣沉寂。
【六】
“呀!”
酷暑的早晨在蒸騰的熱氣中開始新的序幕,藤原太太的聲音透過木質的樓梯間隔傳上來,音調有些微妙的失真,從半夜一直思考到淩晨左右的少年就著靠附在牆麵的姿勢安靜地二度進入夢鄉。
斑,你又跑去哪裏了!
背對著夢的鏡像的身形,不很高。正用生氣似的口氣歡迎著實體化的貓先生。
嘖,我隻是去了往常去的地方。
高級血統的妖怪自顧自的回答著,視線卻隻停留在某一個定點。
每次都這樣的話,最後可是會寂寞的喲。
……
“貴誌!醒了嗎?”
是藤原太太。
思緒朦朧的少年勉強移動了一下因為久未改變姿勢而酸疼的頸椎,深吸了口氣。
“是!”
陽光直射而入的空間內,此刻正像油畫的表麵一般,綴滿了深淺不一菱形葉狀的圖案,細看的話,竟發現那些昨天還脈絡可見的縫隙中,探出花苞,數量並不很多,參雜在葉瓣的空隙中。極力掙紮而出一般。雖然隻是妖怪影像的可能性仍然占多成,可是也不能冒險讓這家的主人發現任何非自然的生物,夏目翻找出之前被“辰未”的雛形小玉藏在角落的過期報紙,大張麵地鋪在牆麵,盡可能地將那些可能被發現的圖形掩蓋,然後待確認將房間鎖好,下樓。
“啊,終於……”
站在麵前的是一臉不知所措的藤原家女主人,求助一樣的眼神看著的正是迎麵而來的夏目,而被她抱在手上的——
“狸追!?”
“咪嗚!”
“呀,是貴誌認識的小貓嗎。”
“……嗯,其實是貓先生……嗯,是貓之助的友人吧。”
左右手一齊撐起黑貓整個身體的藤原太太,這時才準備好好看清楚似的對上狸追大大的腦袋。
“果然和貓之助很像呀。”
被這樣當麵比較的話老師一定會發飆的吧,夏目無奈地想,但狸追為什麼會以容器的形態跑到這裏來呢,會和老師的失蹤有關係嗎。
“咪嗚!”
“……塔子嬸嬸……”
“啊啊,對不起對不起,因為實在好像呀,就……”
被當作是膨脹水袋一樣狠狠捏了一把的黑貓急不可待地脫開危險人物的掌控,本是下弦形的雙瞳瞪得圓滾滾的,承載了一眶的下淚花,這樣一看,果然很像充了氣的玩具呢。夏目蹲在狸追的麵前好奇地觀察著。
“咪嗚!!”
“啊……對不起!”
情不自禁就下手了……
伴隨著藤原太太的輕笑,被黑貓視作第二危險人物的夏目貴誌托起一臉不願意的黑色版招財貓,重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麼說,狸追大人是偶然過來的?”
右手不規則方向揮動著棒狀的木天蓼,被吸引視線發動本能攻勢的黑貓也跟著不停跳動著。真是,熟悉的情景啊。
“MU!”左!
果然,也不知道老師的事吧。
“MU!”右!
但是,如果狸追在這裏的話,那麼往積極的地方想……
“啊啊,主人,您這是在做什麼!”
“……竟然在玩這種低級的人類遊戲,主人有點呆呢……”
“不準這樣坦白的批評主人!”
感覺周身一下被一群吵鬧著的妖怪們包圍住,夏目反思,無論在什麼時候,即使再積極的東西也一定又被消極化的可能性,而且,概率也都出奇的高。
當眾被議論的主人公還孜孜不倦地撲著那根木天蓼。
“其實,是因為近段時間森林的異常,狸追大人才會想著是不是要過來您這邊看一下。”
帶頭解釋的妖怪蓄滿了整個下巴的白胡子,身著寬大的長袍,右肩處係著搭扣作用的小物件,夏目記得,他就是森林宴會上的號召者沒錯。
“異常是指?”
將逗貓棒隨意扔在地麵,失去追逐物體吸引的黑貓也無趣地恢複了高級妖怪的姿態,踱步到夏目身邊的位置。
“似乎和大氣溫度也有關係,森林裏的樹木今年都停滯了生活周期。”
右眼被白色的大蝴蝶所縛,同樣是寄居在森林裏的妖怪之一,紅峰說道。
“不過難得到這裏來,竟然沒有看見斑大人。”
就夏目所知,為數不多的高級妖怪斑的熱衷追隨者,正一臉神往地捧著老師之前睡過的貓窩,滿麵春風。
如果是狸追的話……
“狸追大人。”
“嗯?”
被尊稱名字的黑貓抬起圓鼓鼓的下巴。
“這間房子裏,有什麼不一樣的東西嗎。”
聽到少年問題的一眾妖怪,極其不可思議的憋出同一副困擾的表情。
“不就是你嗎。”
異口同聲。
和妖怪有關係的事,不論大小,總是很麻煩就對了!
《友人帳》持有者詞窮了,一言不發,任由那群擅闖民宅的大小妖怪觀賞奇異事物一樣穿越在這不大的空間中。
連森林的壓寨老大都看見那些東西嗎?夏目瞪著那隻黑色的胖貓一臉鄙視,感染他濃重敵視情緒的狸追豎起整個背脊的毛發,坐以待斃。容器形態也是妖怪們的脈門呀。即便是級別高強的BOSS們,也不能懷揣著人類不會在你省電形態攻擊你的美好願望一直活在幻想中。所以被萬眾妖怪們崇拜著的領主狸追,在他一眾手下們各自摸魚嬉戲的同時,被暴走的少年夏目又重重捏了好幾下,卻一點不敢叫出來。
什麼叫寄人籬下,這就是了。
“菱形葉瓣?”
幾乎將腦袋貼到牆麵的森林領主確認著。
“嗯,現在就像壁紙一樣。”
掀開掩飾著異狀的舊報紙,瞬間就可以感受到那些圖形帶來的視覺衝擊,顏色似乎比早上有深了一些,夏目不自然地移開視線。
“雖然我不想承認……”
黑貓在近四方形的空間順時針繞了一圈後回到屋主的麵前。
“但是我確實沒有辦法看見你說的那些影像。”
“哦!主人果然是和人類待的時間長了……連妖怪的法力都減退了!”
“即使這樣我們還是會追隨著你的!”
……
“但是!”
被手下當做話柄的正主加重了音節,妄以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可顯然那些亢奮的妖怪們正陷在各自的思維中不可自拔。
隻夏目一人,等著他的下一句。
“有很細微的,妖怪存在著的感覺。”
入夜時,狸追以想要重新回森林找線索的理由帶走了那些跑來一日遊的妖怪,臨走時被看見的藤原太太再次狠狠地疼愛了一番。
“咪嗚!!”
“要記得常來玩呀,黑之助!”
【七】
在斑回來前,先找其他的妖怪來保護你吧,不管怎麼說,我總感覺有點不對勁。
狸追臨走前曾這樣對自己說,所謂的不對勁,是連他都無法看見的影響,還是隱約被他所察知的妖怪的氣?這點無從得知,但是如果要找其他什麼妖怪的話。
離藤原夫婦家不遠的僻靜小道的一角,被高大樹木繁盛的葉脈所遮掩的地方,一個少年正手握一根細樹枝,在地麵磨畫著。過了好一會,才對著完成的圖形歎了口氣。
再怎麼看,果然也比多軌上次那個塗失誤的圖形要漂亮許多!準叛逆期的少年自言自語,在圈狀的陣上畫上最後一個字符後,夏目站進圓圈的中央位置,雙手合十。
“保護我的人啊,請來到我身邊。你的名字是——三蓧!”
身後有強烈的風整個籠罩般襲來,被擊打著的不禁重負的樹葉零星地墜向地麵。
“喔喔,鈴子!”
成功了?
……
“丙!!”
被妖怪熱烈地擁抱雖然也不是什麼壞事,但問題的主幹是,被肆無忌憚地摸著自己的身體,這種事情實在是——
“怎麼是你!”
“又是你!”
過電一樣迅速閃開的女妖怪丙和滿臉黑線的被襲人夏目貴誌齊聲埋怨。月黑風高,葉聲颯颯。路燈下站著一人一妖。
“嘖,我竟然忘了,鈴子她,已經不在了。”
美豔的女妖怪丙隻有在談論離開的外婆鈴子時,才會流露出那種近乎人類般,悲傷著的表情。
“可是為什麼丙會出現,我明明是叫了三蓧。”
環視現場一周。啄著長煙鬥的丙向著陣中央點了點下顎。
“你不會以為,隻要有《友人帳》,就可以不付任何代價,得到妖怪們的幫助了吧。”
“啊!血……!”
“所以說,我才討厭總是自以為是的人類。”
通過煙鬥的圓口,細寥的煙向著一個方向散去。
“當然,鈴子除外!”
隻有窗戶敞開著的空間,連夜間潛入的風,都是潮熱著的。
“不,我沒辦法看見你說的那些東西。”
丙靠在窗邊,右手執著煙鬥。
“那,能感覺到妖怪在附近嗎?”
“妖怪?”
“是,妖怪的氣什麼的,狸追說他感覺得到,但是不是很強烈。”
“狸追嗎?”
將手指貼於牆麵,丙並未試圖去尋找某些關於夏目口中圖案的信息,隻是摸索著房間中陳舊壁麵上那些肉眼可見的裂痕。
鈴子也在這裏呆過。
即使是那麼一點的時間,竟也能從這個空間任何一個角落。感覺到她想保護這裏的感情,那個被人類所排擠的鈴子啊,為什麼,還會有這樣的感情。
“雖然很麻煩,不過既然是為了鈴子,我也來幫忙吧。”
和鈴子有什麼關係!
少年白眼。
“把三蓧也叫出來吧。”
這次的陣被直接用有色的粉筆畫在房間的地板,因為被局限了大小,所以召喚名字使用了更多的“氣”,被叫出名字的大妖怪三蓧對著氣喘籲籲的夏目垂頭表示問候,隨後巨型的身體就維持著從陣型中出現的模樣,保持著原地不動的姿勢。
“斑失蹤了。”
在丙簡單的告知下,三蓧又從夏目的口中得知了整件事的經由,包括牆麵上那一些列離奇的圖案。
“很可惜,就我看來,也隻是一麵再普通不過的牆壁。”
高級的大妖怪晃了下腦袋,垂在耳側的鈴鐺丁玲脆響。
“但是被叫來之前,那邊也有些奇怪的事。”
妖怪們所寄居的地方並不全因他們各自的屬性定點,有些妖怪,會根據自己的需要,暫時或者長時間的停留在某個固定的地方。像之前一直留在七森直至消失的露神,隱匿在舊校舍的時雨,或者是隨著村莊整個沉入水底的燕,似乎都是為了自己心中某個執念,而一直待在那裏。和他們不同,歡裏或者是那隻小狐狸,則更多的是因為習性,才不得不留在某一個一直賴以生存的地方吧。就三蓧的推測,被狸追察覺到的氣,很有可能是和他同等屬性,或者相似屬性的某一種妖怪所暴露的。
而在此同時,幾乎能說和森林並沒有多大聯係的三蓧周圍,也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
“我的手下們似乎被一些旁係的妖怪所打擾,而且次數越來越頻繁。”
“獵殺?!”
夏目緊張地詢問。
之前也有過一獵殺同類為生的妖怪出現,這些級別本不高的妖怪借由吞噬同類來增強自己的能量。
“不,是借力。”
借力。
妖怪的生存模式中,也有禮尚往來的交際方式,具體地說,可以比喻成人類生活中遇到的各種借貸關係,因一方急需的請求借出他所需物的另一方在交易的一瞬就自然成為了綁定者,但是這種關係在妖怪們的世界中,直接變成了“奉獻者”,隻有在契約結束,也就是借到者歸還所有時才能斷開兩者間的羈絆。
“也就是說,我的手下們必須在交易過程中完成他的所需要求,而事實上,直到關係結束前,他們都必須對我保密。”
“也就是說,無從得知他們的身份?”
“沒錯。”
“那他們想借的又是什麼!”
“抱歉,這點我也不知道。”
如果和貓先生的失蹤有關係,那他們又會在成功抓到他之後借由三蓧的手下得到什麼呢。而自己周圍所出現的連三蓧和狸追都無法看見的影響又會是什麼。這一係列的事都仿佛擠在一個時間發生,而隱匿在這其中,對方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麼?年輕的《友人帳》繼承者緊鎖著眉,感覺到一絲不安。
“我也會回去好好查證一下,這之前,丙你留在這裏保護夏目大人吧。”
“嘖,我會好好疼愛他的。”
美豔的女妖怪信誓旦旦,被點名的少年毛骨悚然。
“果然,沒有胸脯的‘夏目’這點無法引起我的興趣呢。”
“走開!!”
【八】
鈴子,你在哪呢。
為什麼還不叫我。
鈴子。
你是不是忘記了。
你是誰。夢中自己這樣問她。
鈴子!是鈴子嗎。
不是鈴子,是夏目,夏目貴誌。
騙子!
騙子!
很遠某處站著的少女背身對著自己,長發飄逸。那才是鈴子,夏目想告訴不停叫著騙子的人,卻發現無法發出聲音,隻能伸出手,指著鈴子所在的方向。可她並沒有察覺自己的用意,還是站在原地,雙手捂臉,晃動著腦袋。
“鈴子!”
胸口被什麼東西壓住了,貓先生嗎。
夏目習慣性地抬手想揮開壓在自己胸口的重物。
手臂。
手臂!!
凶殺案?!犯罪現場!?屍體嗎!……
又一次陷入睡眠不能的少年激動地坐起身。由著垂落在身側的手臂摸過去。
伸手不見五指。
“色狼!”
頂著被煙鬥襲擊造成的偏頭痛,夏目再一次肯定,和妖怪有關係的事情,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你怎麼會還在!”
“我想要好好感受鈴子在這裏留下的氣味。所以我決定偶爾也可以融入一下人類的生活模式。”女妖怪義正嚴詞地解釋道。在黑暗中夏目感覺丙隻輕輕向窗沿處吹了口氣,房間內就亮起了一點燃著的光。
“我剛才做了一個關於鈴子的夢。”
“站在路口叫鈴子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