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入了冬。
大雪紛紛,寒意沁入骨。
楚蘭舟裹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其實宜歡殿裏比邊關溫暖些,但如今楚蘭舟的身子早已禁不起半點的折騰。涼音搬來炭爐點上,又給她加了兩床被子,這才算安心。
冬日原本倒是不難過,比起邊關的苦寒,深宮之中錦衣玉食,樣樣皆好,唯獨沒有自由。
楚蘭舟配合吃藥,身子也漸漸好了起來,不再像之前那般嗜睡,偶爾還能起來走走,寫寫字,隻是沒有力氣。
以前拿大刀是信手拈來,如今她哪怕要搬張凳子也覺得費勁。
衣裳也是越穿越多,怎麼也不能禦寒,她隻恨不得在身上裹上十二層。
涼音拿給她的衣裳,也都是些飄逸的宮裝,顏色分外鮮豔粉嫩,楚蘭舟分明覺得自己一大把年紀了,撐不起來。涼音卻不肯死心,總說,宮裏那些女人哪個也沒有我們家將軍好看,您若是撐不起來,那她們豈不是都要去跳河了。
楚蘭舟拗不過她,也隻好穿上了。
如今還叫她將軍的,也就剩下涼音一個人了。
今個兒是冬日裏難得的暖陽,涼音非要拉著她梳妝打扮一番拖她出去走走,臨走前怕把她凍著,還給她加了件月白色的狐毛領子鬥篷。
楚蘭舟對鏡一照,深覺自己十幾年也沒有今天這般粉嫩過。
禦花園中的紅梅花開得嬌豔,雪後初霽,空氣中帶著些凜冽的寒氣,也帶著清新的味道,和淺淡的花香。
楚蘭舟的臉色有些白,但映襯著紅梅白雪,卻顯得白裏透紅,分外好看。
漸行漸深。不遠遠處傳來嬉鬧聲。其中一個嬌笑的聲音,讓楚蘭舟腳步為之一頓,臉色也變了。
涼音也聽出了那個聲音,拉著楚蘭舟二話不說就想走,卻不想,那邊的人已經見著她們,高聲欣然喊道:“楚姐姐!”
這一聲高喊,引來了亭中眾人的注目,楚蘭舟想走也走不了了。
出聲喊住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她從亂軍之中救出的馮佳雪,如今中宮皇後。
楚蘭舟無法平靜的看著她。
每每見到這張臉,她便會想起,封後大典上發生的,後來天牢中發生的,她更會想起,司徒耀原本許諾她的,都被這個由她從亂軍中救出的人給奪了。
也是因為她,她的孩子才沒有了。
楚蘭舟沒辦法不恨,同時又覺得自己很可笑。
恨馮佳雪有什麼用?
做決斷的人,分明是司徒耀啊。
“楚姐姐,你病了的這幾個月,妹妹可沒少跟大家說你當年救我一命的壯舉呢。姐妹們都想見見大將軍一字並肩王的風采呢。”馮佳雪說著話,不顧楚蘭舟的意願,拽著她的手就往人群裏走。
楚蘭舟聽見“大將軍”三個字時,臉色已是一片慘白,曾經征戰四方的大將軍,她如今甚至連掙脫馮佳雪的力氣都沒有。
英雄暮年美人色衰,朱顏辭鏡花辭樹,最是人間留不住。
而她,人未老便已拿不起刀劍了。
眾多宮妃圍了上來,你一眼我一語地說著,提著她過往的壯舉,話裏話外全是羨慕。楚蘭舟的臉色越發難看。
又不知是誰,厭惡地說了一句:“哎呀,可別說這麼血腥的事兒了,皇後娘娘剛懷了陛下的皇嗣,這可是必須的長子呢。你們仔細著些,可別嚇著小皇子了。”
馮佳雪嬌嗔著:“別說了。本宮還沒準備好呢。誰曾想這麼快就……陛下還說,這個孩子若是皇兒,便叫琛兒呢。”
嬌羞裏有藏不住的幸福和歡欣。
琛兒,琛兒。
馮佳雪的笑靨如花深深刺痛了楚蘭舟的眼,心裏那個好不容易不再流血慢慢結痂的傷口就被人這般無情撕裂。
鮮血淋漓。
她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量,奮力掙脫了馮佳雪的手,轉身就奔出了亭子。
身後聽得一聲“哎喲”的哀嚎,她頭也不回,跌跌撞撞跑去。
司徒耀,你究竟還有沒有心!
你怎麼能對我如此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