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他兩手捂麵,靜靜地流著眼淚,像是怕人聽到可怕的哭泣聲似的,一滴一滴從眼眶中滾落,又從指縫當中慢慢滲透出來,像漫天飛雪般的無聲無息,卻如硫酸一樣撒在女兒的心上。
“你就那麼粗暴、那麼簡單、那麼愚昧?為什麼不把事情弄清楚?當初她也是迫不得已,並不是她不孝順,並不是她害死了你的父親……你出去打拚去了,關心過她嗎?了解過她嗎?為什麼不把事情弄清楚?為什麼要冤枉我的母親?是的,你們沒有簽署離婚協議,沒有辦理有關手續,但是,長期分居,已經造成了離婚的事實。”從來就冷靜的悠悠,此時發出了歇斯底裏的哭聲,那樣悲慟,那樣的淒楚,積壓在心底多年的痛苦,再也抑製不住,把所有的憤懣與痛苦用喊叫發泄出來。
一種莫名的心痛從腳底升起,一直蔓延到心尖,席況將悠悠摟在懷裏,撫摸著她顫抖的後背,喃喃安慰她:“悠悠別難過,不要那麼太悲傷,事情已經過去了,即使把眼淚流成珍珠,曾經灰暗的生活,也不會因此閃光。你父親並不是不負責任,他始終在尋找你們。好在,你們父女終於相見,冥冥之中像有天意,讓你們走到一起,以後會好起來的……”
“是的,冥冥之中有天意,其實自從走了以後,我一直找不到她,連女兒的麵也沒有見過……一直到那一天,你的閨蜜崴了腳,我到你家去給她推拿按摩,轉過身來,突然看見你母親的照片,那麼多年過去了,依然保持著她的風韻,焦安子說,那是你的母親,叫蘇秀英,更確定無疑就是我的妻子。難怪,從公安係統都查不到她,是因為早已歸進了死亡檔案……我才確定,你是我的女兒。”劉向陽發出沉痛的歎息,“她怎麼死得那麼慘烈呀!”
“母親是個要強的人,”悠悠突然想起來,擺脫了席況的撫摸,奇怪地打量著父親,“你先告訴他的吧?什麼時候給他說的?”
劉向陽側著身子,臉朝女兒的角度多一些,放下雙手,淚眼朦朧,充滿著希望,也充滿著悲傷:“那一次,他把你從省城接回來,我給你踐行,我就看出來他對你不錯,但這個時候,那個姓羅的以你的男朋友自居,我還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兒,也不好幹涉,隻是說服席況不要送你,而派我的司機送你去機場。得知你們兩個好上,是真心高興的……”
他好像沒有正麵回答悠悠的問題,席況在邊上插嘴了:“真正知道你們的關係,是清明上墳的時候,我看到他,在你母親的墳前真誠的悔過,當時我非常憤怒,對這樣的男人,我當他是渣男,以為是他拋棄了你們,後來,經過多次的接觸,才了解到,他和你母親的分手,不是絕情,不是拋棄,而是雙方有誤會,一個是脾氣暴躁,沒有了解真實的情況,還有一個是倔強,一言不合就分手……”
劉蘇悠悠在母親的遺囑當中,了解了這一段情況,跟現在劉向陽說得大致差不多,想起來,他也沒有說謊。而且這麼多年來,也看得到,他是潔身自好的,對自己和焦安子,也都以長輩對晚輩的態度。就是冷非企圖靠近他,最近雖然想接納,也保持著距離。從這方麵來說,父親的為人還是正派的。
但是,想到苦難的童年少年青年時代,和母親相依為命的艱難,悠悠還是心如刀割。劉向陽問她,還記得多少和母親一起生活的狀況,戳到了痛點,像刺球一樣在她心裏不停滾動,滾到哪兒疼到哪兒,想到母親的慘死,更加痛不欲生。
悠悠嚎啕大哭:“你知道我們受了多少苦嗎?你知道母親遭了多少罪嗎?很多我也不知道,她隻是偶然提及,隻是為了有口飯吃,有個地方住,懷著我的時候,就給別人當保姆……攢下一點錢,才能租房子生下我。滿月以後,就把我鎖在家裏,她又要出去打工賺錢……”
縣城生活很不容易,生產任務不飽滿,收入很少,母女生活很困難,換了一個地方,又換了一個地方,最後流落到了湖城。租房子找到了現在那條小街,住進一個孤獨的老太太家裏,還能帶孩子。蘇秀蘭所有掙的工資,都用來養活女兒與老太太。後來,老太太中風,癱瘓在床上,街道居委會為了減輕負擔,讓老太太假證,說蘇秀蘭是她失散多年找回的女兒,給母女兩個辦理了戶口,能夠在湖城安家。
從此以後,蘇秀蘭不但要養活女兒,還要照顧癱瘓的老太太。女兒要上學,老太太要治病,一直到老太太過世,包括辦喪事,都欠下了不少債務。好歹,可以有棲身的小屋,但是母女兩個生活沒有保障,長期營養不良,留下了病根子,身體總是不太好,以至於,家中欠下了五萬多塊錢的債務。女兒大學畢業以後剛剛能夠還債,母親又得了絕症……
說到這裏,車裏麵的三個人都泣不成聲。劉向陽更加為女兒難過,很想過去撫摸一下女兒的肩膀,但是他不敢,伸出去的手又縮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