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者是人不是人,隻為今貝起禍根,有朝一日分貝了,到頭成為貝戎人。
葉漢聽了搖頭,老人便解釋說:“貝者合為賭,今貝合為貪,分貝合為貧,貝戎合為賊。這賭、貪、貧、賊四個字,便是一個賭徒的下場。”
葉漢明白了,這老人一定是把什麼都輸光了,然後落到這個下場,便說道:“阿公,我們鎮上有一位譚通,得高人密傳,學會賭博的奇術,如果你也學會了,就不會過這種日子。”
老人搖搖頭:“沒用的,如果大家都學會了,去贏誰的錢?賭博不是好事,你回去向家人認個錯,還來得及,不要落到我的下場。”
葉漢搖搖頭,哭道:“我回去,爹非打死我不可的。”老人摸著胡子想了想,歎道:“也難得你有這樣一位嚴格的老爹,當初我的父親若也這樣要求我,我也不是這番光景,早該兒孫滿堂了……”
老人說完,流露出無限神往和追悔的眼神,很久,才摸著葉漢的大頭說:“漢仔,你想不想回去?”
葉漢點頭又搖頭,說:“阿公,以後我就跟你住古廟算了。你收下我吧!”
老人搖頭說:“你不能跟我,我是不可救藥的了。你還年輕,如果你已經後悔,並發誓今後不再賭博,我可以教你一招,打敗譚通,把衣衫和書包贏回來!”
葉漢不相信地望著老人,說:“贏不了他的,譚通真的好有本事,好多外地高手都敗在他的手下。真的,他有奇招異術。”
“什麼奇招異術?”老人眯縫著眼睛。
葉漢搖著頭想了半晌,說:“阿公,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怎麼可以打敗他?”
老人從葉漢的口氣裏聽出幾分不信任,也不計較,繼續問:“有了奇招異術又能怎樣?”
葉漢不假思索道:“當然是能吃香喝辣,發大財,一輩子受用不盡!”
“那麼,”老人追問,“我且問你,那個譚通現在有多少身家,怎樣個風光法?”
“……”葉漢被問住了,此刻連自己也弄不清,擁有奇招異術的譚通現在居然還是一名荷官,且時刻麵臨著炒魷魚的危險。
老人見葉漢答不出來,歎道:“賭博永遠是發不了財的,無論他是怎樣厲害的高手。奇招異術,說穿了也隻是左道邪門的東西,真正的賭王並不依仗它,隻靠練出來的硬功夫……”
說到此處,老人知道自己說走了嘴,連忙打住。
葉漢從他的談吐裏聽出不凡,追問道:“阿公,你叫什麼名字,如果真的有奇術,為何落到這步田地?”
老人在葉漢的連連追問下搖頭說:“關於我,你最好不要知道,我是個沒用的人,好比賭博,不知道反而比知道好。天不早了,外麵的雨好大呀。真的,我好希望有你這樣一位孩子做伴,可是我不能害你……睡吧,明天我教你勝譚通的招數,把衣服和書本贏回來,往後可不要再賭了。”
葉漢點點頭,在風雨飄搖的夜晚於古廟中睡了一夜。
次日一早,老人交給葉漢一個紅綢布包好的小東西,吩咐道:“你不要打開它——它就像賭博一樣,就像我一樣醜陋不堪,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給你錢,你拿回到鎮上去買點蠟燭香紙、豬頭四爪,偷偷供奉,餘下的錢做賭資,與譚通賭博時將這東西揣於懷中,到時自有妙處。用完之後,你還來此廟中把東西交還給老朽,不足與外人道,切記!切記!”
葉漢辭別老人,心裏極想知道紅綢中到底是什麼東西,又擔心一旦露底就不靈。這時,老人又追了過來,對他說:“漢仔,你得在老朽麵前發個誓,今後若繼續賭博願接受上蒼何種處罰。”
葉漢正要信口開河,說出“遭雷打”、“斷腿”什麼的,老人馬上認真地說:“在老朽麵前起誓是很靈驗的,你可得考慮清楚。”
葉漢想了想,說:“我今後若不聽阿公勸告,繼續賭博,這一輩子都脫不了身!”
老人歎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誠心戒賭,也好,聽天由命罷。記住我的忠告:不論什麼行業都是邪不勝正,賭博亦不例外,左道邪門的東西不可過分依賴,過硬的功夫總是得來不易的,有所付出才有所得。”
葉漢似懂非懂,但老人的原話卻記在心裏了。
葉漢回到鎮上,按老人的吩咐購了祭品,找一偏靜地點燃香燭,擺上祭品,焚燃紙錢,供奉小紅包,於嫋嫋香火中跪拜少許,滿腦子開始出現紙牌和骰子……
中午時分,葉漢懷揣小紅包來到“大寶”賭館。
賭客們見大耳男孩又要跟譚通較量,紛紛圍攏來看熱鬧。
下注前,葉漢對賭客們說:“今天你們大可不必怕他,身上帶多少錢隻管跟著我押,保證各位贏!”
眾人暗笑,都認為葉漢癡人說夢,誰也不押注,隻在一旁觀看。
葉漢見無人響應,麵露窘色,將身上所有的錢全部押上,看著譚通。譚通輕蔑地“哼”了下鼻子,在眾目睽睽之下不慌不忙地搖骰,蓋下骰盅……
葉漢幾乎驚呆了,他清清楚楚看到譚通在蓋盅罩時隨手把三枚骰子掃入右手袖子……
“空罩!”葉漢叫道。
譚通冷笑一聲,揭盅時又從袖管彈出三枚骰子,說道:“怎麼樣,還賭不賭?”
葉漢奇怪地看看周圍賭客,他們竟全部無動於衷……這不像是合夥有意欺侮他小孩,葉漢終於明白了,譚通一直是用這種賭法在欺騙賭客,隻是他的“障眼法”已練得爐火純青,難以識破……
葉漢咬咬牙,說:“我賭!”
譚通又哼了下鼻子,說:“你沒錢了,用什麼賭?”
“用我的大耳朵賭!”葉漢一字一頓說,“輸了我自己割下來給你,不用你動手!”
“我可沒耳朵賠你。”譚通被葉漢的氣魄懾住了。
“我不要你賠耳朵。”葉漢對眾人說,“有大家做證,輸了隻要你把衣服、書包還給我。”
譚通此刻已被逼得沒有了退步之地,一想,覺得這小孩不可能有破他邪術的招數,膽子一壯,便搖起了骰子。
又是故伎重演,罩盅時把骰子掃進衣袖,葉漢冷笑一聲,飛快地按住盅蓋,叫道:“還是空的!”
譚通一驚,但仍然心存僥幸,分辯道:“你把手放開,我揭給你看!”
葉漢道:“別玩這一套了,我已識破了你,不會靈了。”葉漢說完,放開了手。譚通認為葉漢是小孩,隻要瞞住眾賭客的眼睛就行了,揭蓋時又從衣袖裏彈出三枚骰子。
這一幕被在場的賭客全看到了,眾人明白原來一直在受譚通耍弄,群情激動,有輸得多的衝過來就要討回公道。譚通見勢不妙,破窗而逃。
賭客們追了一陣見追不上了,返回來圍住葉漢,追問他是用何種招數破了譚通的邪法。
葉漢自然不願道出真情,想了想,便編出一段謊話哄住好奇的賭客,說:“我一個小孩子哪來什麼招數,輸急了在路上大哭,有位老人見我可憐,告訴說,左道邪門隻要識破了就不會靈驗。有些荷官玩的是障眼法,罩盅時隨手把骰子掃入衣袖,待眾賭客押了注,再本著贏多賠少的想法,從袖子裏彈出有利於自己的點數——如此,當然穩贏不輸啦。”
賭客們驚歎不已,又追問那老人是誰,何方人士,可否引見……葉漢見說漏了嘴,反口說:“剛才我是騙你們的,其實我也是瞎猜才破了譚通的。”
賭客們這才不再追問,恰在此時,葉掌櫃聞訊從陶瓷鋪趕來,將兒子拽回家去。
葉漢本想在天黑前將小紅包送還古廟,這一天台風很大,高處的樹木都被刮倒幾株,人無法在路上行走。
過了一天,葉漢趁上學之機繞道去了那個山崗,一日不見,古廟居然被台風吹倒,那位老人自然早沒影蹤了。
賭癮就像煙癮一樣,一旦染上,就很難戒除。葉漢找不到給他“紅包”的老人,不久又賭癮複發,開始出入賭場。
有了“護身符”,以後每賭必贏,葉漢的名氣迅速取代了過去的譚通,甚至遠在佛山、寶安的賭徒都知道江門出了個“賭博神童”。
大約在葉漢16歲那年,江門有名的“大寶”賭館決定正式聘用葉漢做荷官。“大寶”賭館屬於廣東賭頭霍芝庭的產業,當家的亦是霍芝庭的親信,他找葉漢的父親交涉,但遭到拒絕。
盡管鎮上風傳葉漢每賭必贏的奇術,但葉掌櫃不相信。
而此時的葉漢心裏非常矛盾,一邊是害怕父親,一邊又難以抑製賭癮。
1924年,葉掌櫃送葉漢去廣州讀中學。為了管住兒子不再賭博,特意選了校規最嚴的南武中學。
南武中學原是海堂寺,但寺廟裏早已沒有了和尚,當局把它改做學校。學校清規戒律極多,尤其對學生參賭管製最嚴,一旦發現,非開除不可。
在廣州讀了幾年書,葉漢於1930年回到江門,這時他已24歲,書沒讀好,又無一技之長,父親總算明白兒子不是讀書的料,但心裏反而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