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賭博神童(3 / 3)

他對葉漢說:“讀不進書我也不勉強,但總得找份事做。幹別的你也幹不來,就跟我開陶瓷鋪吧。”

葉漢不置可否。這些年他在廣州見了世麵,常常趁夜深越牆進入就近的賭館。大賭館的氣派令他神往,時刻想著等畢了業籌得一筆錢就去開賭館。

回到家裏,他決定重操舊業,請出古廟中老人傳給他的“小紅包”,偷偷焚香奉供,準備殺回賭場,先以江門為基地,等名氣大了以後,再向佛山、廣州等大地方發展。

葉掌櫃見兒子並沒有按他的意思安心在陶瓷鋪做事,而是神秘兮兮地在外奔跑,他並不知道葉漢在外麵忙些什麼,隻是將不滿變成喋喋不休。

葉漢開始還能忍耐,慢慢就產生厭煩,最後幹脆向父親攤牌說:“你非要逼著我開陶瓷鋪,我也沒辦法。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陶瓷鋪我遲早會賣掉,開一家賭館!”

“你……”葉掌櫃大吃一驚,他萬沒料到,兒子依然劣性未改,一回來就想著重返賭場。他揚起巴掌,但一見兒子個頭比自己還高,隻好搖頭,唉聲歎氣說:“作孽呀,作孽!”

葉漢估計父親最起碼會拿棍棒打他一頓的,見揚起的巴掌放下了,於是大膽地說:“爹,賭博有什麼不好,政府不正在倡導嗎?這哪裏是什麼壞事,依我看開賭館比開陶瓷鋪賺錢。”

葉掌櫃抬起頭,不認識似地盯著兒子。

“我離開家幾年回來,鋪子還是老樣,並沒有什麼變化,爹和娘卻老了不少。”葉漢說,“可廣州那些開賭館的老板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出門有私家車,左右有親隨,那份風光誰個不羨?可爹辛苦一輩子——”

葉漢見父親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感到不自在,下意識地在臉上摸了摸,問道:“爹,你這樣看我幹嗎?”

葉掌櫃臉上的肌肉在抽搐,越看越顯得情緒激動,抬手指著門口:“你、你給我滾!”

“莫名其妙!”葉漢嘟噥著悻悻離去。

葉掌櫃見兒子消失在麻石路上的人流裏,慌忙爬上樓,鄭重其事地對在忙針線活的老婆說:“你有沒有注意你兒子的麵相?”

“麵相?什麼麵相?”葉太太不解地問。

葉掌櫃搓著手歎道:“大頭、大耳朵,算命先生都說這種長相最不吉利。”

葉太太總算聽明白了,放下針線問道:“怎個不吉利?”

“兜風耳不載財,頭大高顴骨是敗家相。”葉掌櫃麵露憂色道,“他剛才揚言要把鋪子賣掉開賭館。這可是我們苦心經營半輩子的家當呀,如果真被他充賭資輸光了,後半生我們靠什麼過日子?”

葉太太也感到問題嚴重,喃喃道:“賣鋪子開賭館……這,這是萬萬不可以的,漢仔怎麼變成這種人了?”

“這話該問你自己,你養的好兒子!”葉掌櫃氣憤道。

葉太太說:“光我一個也養不出來呀,你也有份。依我看他是在廣州學壞的,當初不該讓他去讀中學,這也是你做的主。”

“好了好了,別嘮叨這些,我看該想個辦法,不但不能讓他學陶瓷生意,連留在家裏也不可以。萬一他在外麵賭輸了,這間鋪子還得賣掉抵債。”

“可是他一個小孩子,不留在家裏,你叫他去哪兒?”

“什麼小孩子,都24歲了,若是個爭氣的早該成家立業了!”葉掌櫃憤憤道,一想到如何安排兒子的具體去處,就感到難辦。

夫妻倆想了一會,總不得法,最後葉太太說:“你不是說等幾天漢仔他世叔伯要來麼,他去的地方多,熟人也多,不妨求求他。”

葉掌櫃認為也隻能這麼辦了,說道:“等他世叔伯來了再說吧,我要下去照看鋪子了。”

葉漢的世叔伯葉作鵬是一位長袖善舞的角色,目下正在佛山經營一家很大的雜貨公司。雜貨公司有一個陶瓷專櫃,那些貨物便是從江門葉掌櫃的鋪裏帶去的,因此,兩家交往頗深。

葉作鵬最敬佩的人是賭王霍芝庭,每回從佛山過來,都會帶來有關霍芝庭的新聞。葉漢從小就聽到葉作鵬與父親談論霍芝庭,內心傾慕不已。

1930年5月下旬,葉作鵬從佛山來到江門,準備從葉漢家進一批陶瓷回去。

葉掌櫃夫妻熱情款待。這次的熱情除了正常的生意交往之外,另外還多了一層意思。

席間,葉太太不時借故遞眼色給丈夫。

從沒求過人的葉掌櫃幾次話到嘴邊都說不出口。

葉作鵬很健談,天南海北地神侃。以他久經世故的精明,走進陶瓷鋪便察覺出葉掌櫃一定有什麼事求他,所以一直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同時亦在心裏揣度對方所求之事是否會讓他為難。

在一邊著急的葉太太不再指望丈夫,趁著上菜的機會把話挑明了。葉作鵬聽說是要他幫葉漢求個差事,用手絹擦擦額頭,如釋重負地出了口長氣,麵上的表情很快輕鬆自如起來,用關心的口吻問道:“世侄可有什麼特長?”

葉掌櫃看一眼妻子,說:“他能有什麼特長。”

葉作鵬沉吟良久,說:“沒特長,愛好總是有的吧?”

葉掌櫃紅著臉說:“不瞞世兄,你侄兒沒有正當愛好,獨獨喜歡賭博。”說完,便難為情地搓著手,等著聽葉作鵬為兒子惋惜。不想葉作鵬非但沒有惋惜,反而認真地問道:“聽說江門出了個賭博神童,說的可是世侄?”

葉掌櫃苦笑道:“那是外人取笑他的,當不得真。自家人不說外家話,小弟正是為這個孽子求助世兄。他自幼好賭,為教他改邪歸正,送他去學校受管束,現今他回來了,學問沒學成,惡習不改,前些天他還揚言要把鋪子賣掉賭博。世兄是知道的,小弟做的是小本生意,辛苦半輩子掙下的家當,還不夠他上次賭桌。你來得正好,帶他去外麵見見世麵,吃吃苦頭,等碰得焦頭爛額,什麼時候知悔了再回來也不遲。”

葉作鵬抿了一口酒,把嘴唇咂響,說:“賢弟如此相信為兄,我就不客氣了。有些話可能使你不大高興,但我並無惡意。你做的是小本生意,一輩子圖個溫飽,這當然是一種活法,也未嚐不可;隻是世侄從小就有賭博天才,隻要他不拿家中的錢去賭博,你何不網開一麵,任其自然?說不定日後我們葉家也會出一個像霍芝庭那樣風光的賭王。”

葉作鵬的話固然使葉掌櫃倒胃,但細想,也不是沒有道理,便說道:“世兄若能帶他出去,他在外麵幹什麼我當然不願管,隻是萬一輸了,不可連累這家小鋪。”

葉作鵬臉上露出輕蔑之色,說:“凡真正有出息的人賭得起也輸得起,絕不會連累他人。若世侄是那號沒用的人,我自會打發他回來。老弟,都什麼年代了,如今連政府都倡賭,好多人正是靠賭博步入上流社會的,對了,世侄呢?我正想見見他。”

葉太太說:“他早該回來了,可能又在外麵賭吧。”說著,伸長脖子向街那頭張望。

葉作鵬又與葉掌櫃說了一番外麵的世情,談興正濃時,突然一位大耳青年出現在眼前。葉作鵬頓時一驚,冥冥中似乎有一種很特殊的預兆……但搜索枯腸,一時竟說不出來。

“他就是逆子。”葉掌櫃說,“葉漢,還不叫你世伯!”

葉作鵬摸著葉漢的大腦袋說:“最近澳門的盧九成立了一個‘豪興公司’,投得了澳門的賭場經營權。你爹說要把你交給我,你願不願意去澳門賭場做事?”

葉漢一時還沒有思想準備,問道:“世伯在佛山,怎麼要我去澳門?莫非世伯也去澳門?”

葉作鵬搖頭:“我不去澳門。是這麼回事:霍芝庭與我是故交,他是澳門豪興公司的後台兼股東,準備移師澳門,托我物色一些可靠的人——”

說到此處,葉作鵬剛才那種特殊預兆又在腦海閃過,他鬆開手,緊緊地盯著葉漢的大耳朵,喉節蠕動著,很久才轉身對葉掌櫃說:“賢弟,有一件怪事我忘了跟你說:霍芝庭因感到大陸政局不穩定,計劃把賭場移到澳門去,豪興公司新賭場開張的那天,他在中央酒店喝多了酒,醉後做了一怪夢,夢中,他自詡賭王,人家卻不買賬。更怪的是有一位長相和世侄一樣的人偏偏被人尊為賭王。我這人本來不迷信,可有些事就是很難解釋清楚,想想看,世侄長著一對大耳朵,且從小就愛好賭博,現在又被人稱做‘賭博神童’……”

葉漢隻感到一股熱流從腳底直衝腦門,頓時全身熱汗淋漓,腦子“嗡嗡”作響,滿眼飛舞著紙牌、牌九、骰子,胸口處像有人用鐵錘敲擊他的筋骨……

葉作鵬、葉掌櫃、葉太太見狀,大驚失色,不知犯了何忌。葉漢本能地把手伸入胸口,摸著一樣東西——怪事又出現了,瞬間剛才那些症狀全部消失,一切複歸原來。葉作鵬眼尖,一眼看見葉漢手中拿著一個小紅包,一把奪過:“這是什麼?”

葉掌櫃夫妻異口同聲:“打開看看!”

葉漢記起老人在古廟中交給他此物時的吩咐,害怕一旦露了底從此失靈,大聲叫道:“不許打開!”喊罷,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