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龍困淺灘(2 / 3)

這時邱老六又跑過來:“阿漢,日本人是不好惹的,現在騙了他,絕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賭場員工們明白原委後,知道這家賭場是絕對開不下去了,紛紛要求散夥,向葉漢索要盤纏。

大勢已去,葉漢忍痛遣散員工,每人發放100元路費,最後隻剩下從澳門帶來的10餘人。但現款隻剩4000元了。

這些人回家路程遙遠,一點點錢根本不夠回去,葉漢安慰他們:“有葉漢在,絕對不會讓弟兄們餓死!明天,把剩下的賭具變賣,願回澳門的發給路費,願跟我在上海的更歡迎!”

邱老六第一個提出:“我要回去,澳門還有老婆孩子。”

接著又有幾個人要求回去,葉漢都一一答應。樹倒猢猻散,葉漢隻能仰天長歎。到最後願跟他留在上海的,隻剩下狗仔。

中午,吃過午飯,葉漢讓邱老六等人守住賭場,自己準備和狗仔一起去傑克那裏聯係轉賣一批尚未打爛的“吃角子老虎機”。

還沒出門,隻聽到警笛聲起,一隊日憲警車向這邊開來。葉漢情知不妙,下命道:“弟兄們快逃命,日本人來了!”

向前逃是不行了,幸好後邊還有一條小街巷,眾人一窩蜂向後擁。翻過一堵五六尺高的圍牆,大家在牆根下喘氣,隻聽得“864號”先是一陣密集槍聲,而後是“劈裏叭啦”砸東西的聲響……

這條小街四通八達,十餘個本來就要散夥的人為了逃命,又成為一個整體。他們一直逃出愚園路,心才稍稍安定下來。

葉漢趁機對大家說:“弟兄們,我們所有財產就剩4000元了,現在最首要的大事是先找個安全的地方住下來,然後再研究今後怎麼辦。”

所剩的錢不多,10餘人開銷大,眾人一致建議先找一家低檔的旅館住下。葉漢遂在虹口區選了一家名叫“如歸”的小客棧。客棧由一棟普通民房改成,磚瓦結構,上下兩層樓,約有20餘間客房。居住在這裏的人大多是小商販、窮困學生及偶爾落腳的野鴛鴦。

每間房約六七平方米,安了上下兩張床,餘下的空隙供客人行走。葉漢開了兩間房,每間房睡4人,多餘兩人和其他旅客共住一間。葉漢是頭兒,困難時期理所當然吃虧在前,他與狗仔住在和其他旅客共租的房間裏。

房租不貴,一人一晚隻須五毛錢。條件之差也是可以想像的。房間裏彌漫著一股很難聞的氣味,初進來時無法忍受,適應後也不當一回事了。葉漢和狗仔後來,睡上鋪。床剛好隻能睡兩個人,還不能動,一動睡邊上的就有掉下來的危險。

上床後等被窩熱了,臭蟲、跳蚤、虱子就開始蠢蠢欲動,接著大舉進攻,全身癢得難以入眠……半夜時分,下鋪的才回來,說了幾句話就上床休息,一會便傳來呼嚕聲,那香甜勁真讓人嫉妒。

葉漢說:“下麵的肯定在這裏住了很久,和這些爬蟲都成朋友了。”

狗仔說:“也不盡然,下等人生下來就是和臭蟲、跳蚤為友的,到哪裏都能適應。等我們把4000元錢花了,也和他們一樣,不再怕臭蟲了。”

葉漢說:“這種地方住一段時間也未嚐不好,吃了苦,才會去奮鬥。”

“漢哥,我受不了,不睡了,去那邊串串門,順便也討論日後該怎麼辦。”

此話正中葉漢下懷,兩人遂起床,走出房間。

邱老六他們也同樣睡不著,各坐在床上捫虱聊天。邱老六在被褥縫裏翻尋,一邊還哼著那首“嘴角吟詩手捫虱”的小調,一見了葉漢便停了下來,說:“阿漢,弟兄們剛才一致認為,我們是奉老板的命令千裏迢迢來上海開賭的,今日落到這步田地,天災人禍,不全是我們的錯,估計傅老榕也不會責怪。弟兄們說,不如大家住在此地,派一個人先回去報告,帶錢過來,以解眼下之急。”

葉漢覺得有理,點頭說:“也隻有這辦法了,大家說,派誰回去最好?”

邱老六自告奮勇:“這任務交給我得了,由阿漢寫封信,說明原委,再加上我的口頭解釋,傅老榕不會見死不救的。”

狗仔說:“你不能回去,萬一你去了不再回來,我們怎麼辦?”

邱老六板起麵孔道:“狗仔,你說的是人話還是鬼話,我邱老六會是那種人嗎?”

葉漢知道邱老六歸心似箭,派他回去也落個成人之美,說道:“那就派老六回去好了,我們相信你,千萬快去快回,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小問題。”

邱老六高興道:“那當然,回去一拿到錢,當然第一件事就是救弟兄們。”

見眾人沒有異議,葉漢從內衣裏抽出一支自來水筆,在一張“駱駝”牌香煙紙背麵給傅老榕寫了一封短信。

葉漢把信給邱老六收好,又從4000元中分出600元給他當路費。

大家坐等天明,送邱老六去吳淞碼頭,恰有一艘往澳門的葡萄牙貨輪準備開船。

葉漢等人與邱老六告別,不覺又饑又困,遂找了家小店一人吃了一碗餛飩,一起回“如歸”客棧休息。

下鋪的兩位客人還沒起來,狗仔過去占了邱老六空下的位置。葉漢爬上床的響聲驚醒了下鋪,一位說:“通哥,我餓了,能不能想點辦法?”

另一位有氣無力地說:“能,不嫌酸從我身上割一塊肉去。”

“嫌酸倒不是,隻是你身上也沒什麼肉了,於心不忍。”

“那我也沒什麼法子,最後的幾塊錢昨晚上已經輸光了。”

葉漢正要入睡,聽得下鋪有一個人的聲音特別熟悉,一下子睡意全無,想要聽一個究竟。

“通哥,聽說以前和你做對的葉漢也來上海來了,在愚園路864號開了一家賭場,我們何不去那裏試試運氣,說不準能贏一筆錢。”

葉漢一骨碌爬下來,下鋪睡著的果然是譚通,禁不住叫道:“譚通先生怎麼是你?”

譚通認出葉漢,也吃了一驚,然後把頭別向一邊。

葉漢從包裏取出一張鈔票遞給譚通的同伴:“去買兩份飯菜來,別餓壞了。”

譚通見同伴真要接,叱道:“阿牛,你幹啥?!”

葉漢誠懇地說:“譚先生不必介意,等你有了錢再還我也不遲。”

譚通情緒激動道:“見我這般下場高興了是不?”

葉漢說:“我不也同樣?譚先生,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一切從頭開始。今日相會,看來我們是很有緣分的。《水滸》裏的好漢常說,‘不打不相識’,越打越能成好朋友。”

叫“阿牛”的愣愣地盯著葉漢,很久才說:“葉先生,你不是在愚園路開賭場麼,怎麼也到了這地方?”

葉漢歎道:“一言難盡,這年頭隻有壞人才能發財,我的賭場被日本人查封了。”阿牛似乎明白什麼了,點頭說:“葉先生說的極是,這年頭壞人才有好日子過。我和通哥原來在杜月笙的賭場幹得好好的。日本人占了上海後,杜先生去了香港,‘百樂門’老板梁培很賞識通哥的能力,要請我們,可通哥嫌他跟日本人走得很近,寧願餓死也不肯替漢奸做事。”

葉漢聽了阿牛的介紹,對譚通肅然起敬,伸出一隻手說:“譚先生,就衝你的民族骨氣,葉某人認了你!”

譚通猶豫良久,終是敵不過葉漢的誠心,也伸出了手——這一對賭場上的敵手,因為民族的尊嚴,握在了一起……

葉漢這才注意到,譚通再沒昔日那副神采飛揚的形象,他的頭發和胡子十分零亂,麵容枯瘦,顴骨高高地隆起,那菜色的眼睛明顯是因為營養不良……

“阿通,”葉漢改變稱呼,“你不是有‘聽骰’絕技麼,怎會落到這步田地?”

譚通垂下了頭。

阿牛替他解釋說:“我們剛離開杜月笙的賭場,靠‘聽骰’,還能過上好日子,後來因為拒絕了梁培,這小子不知用了什麼手法,骰子再也聽不出了,骰寶隻能全憑運氣。更可惡的是,梁培還把他的手法告訴了所有賭場。幾年下來,我們的積蓄全輸光了。”

葉漢咬牙切齒道:“梁培這狗漢奸,我不會放過他的。等傅老榕送錢過來,打發了我的手下,我再跟你聯手破他!走,為我們今日的幸會去酒店撮一頓。日後就跟著我,我有一口飯,就分半口給你們。這位阿牛兄弟是哪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