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荔灣。”阿牛自報家門道,“全名叫陳子牛,本是水果小販,後來混跡江湖。前些年在澳門與異幫火並吃了虧,與兄弟們失散,流落街頭,幸得與通哥相識,便一直跟著他。”
葉漢點頭道:“你如今再次落難,想不想再去找過去的弟兄?”
陳子牛搖頭歎道:“音訊已斷了很久,也不知他們現在何處,茫茫人海去哪裏找?”
葉漢又轉向譚通:“譚先生對今後有何打算?”
譚通總算開了口;“原說好等掙夠一筆盤纏,再跟阿牛一起回澳門,尋找他的朋友,可現在……”
葉漢見譚通十分窘迫的樣子,也不再追問,一起在附近的酒店點了十幾個菜。譚通也不在意,先要了五大碗米飯,幾下子吃完了,才慢慢和葉漢喝酒、嚐菜。
酒至半酣,葉漢道:“譚先生、阿牛,我們已派人回去拿錢了,到時也勻一部分給你們,希望能找到阿牛的朋友。”
譚通連連搖頭:“這不行,無功不受祿,加之我譚某人從不食‘嗟來之食’。”
葉漢不悅道:“什麼‘嗟來之食’?我是借給你們,待日後我回了澳門,是要索還的——而且還會要利息。”
譚通本是位重情義的人,見葉漢如此,感動得眼睛潮了。
以後,譚通和葉漢吃住在“如歸”客棧,坐等邱老六回來。從狗仔等人的口裏,譚通得知,葉漢很重兄弟之情,出門在外,都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後,兄弟們才願意跟著他,隻可惜時運不佳,到現在仍未闖出個什麼名堂來。無形中,譚通對葉漢有了了解,從內心更加敬重。
話說光陰似箭,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一個月過去。邱老六離開時說過,最多一個月無論如何要返回上海。
以後的日子,葉漢一幹人等開始在焦急的等待中度日如年。望穿秋水,總算盼來一信。當“如歸”客棧跑堂交過信,葉漢迫不及待地拆看:
阿漢及眾兄弟如鑒:
老六自離開上海,不敢一日不掛念諸位,回來後即向老板稟報。老板不語,老六又苦苦哀求。無奈老六人微言輕,傅老榕鐵石心腸,不為所動。他的理由是阿漢會“聽骰”,不信會落到慘痛地步。經最後努力失敗,老六隻好如實相告。老六無能,家資微薄,亦無力支助,愧哉愧哉!
邱老六奉上眾人從葉漢的表情裏猜出結果。葉漢把信傳給狗仔,讓他們逐個細看……
現在總共還剩2500元,望著沮喪的手下,葉漢說:“不是我葉某人不安好心,這事早就該提出來了,現在就剩下這點錢,充路費也不夠,住下去也撐不了多長時間,不如做賭資,去梁培的骰寶台搏一搏!”
到了這種時候,也隻有如此,大家把希望寄托在葉漢身上。
陳子牛擔心道:“上海的骰寶很不好聽,通哥都連連吃了敗仗,才落到現在的下場,萬一連這點錢都輸了……”
譚通說:“葉先生的天分豈是我能相比的,這一點應該相信他,大家不必懷疑。”
葉漢掃視一眼眾人,見他們不再有異議,喉節動了動,說道:“這些日子大家跟著我受苦了,一個月前你們是什麼樣子,現在又是什麼樣子……骨瘦如柴,隻剩一張皮包骨……這種生活再也不能繼續了,跟我走,把房退了,先住進高級旅店,再去贏錢!”
窄小的房間裏響起一片叫好聲,然後大家跟著葉漢走了出去。
葉漢用500元錢在虹口飯店訂了一個套間,時間為一個星期。又花500元讓大家換了行頭,理了發,配上領帶,像模像樣地在街上行走,擁簇葉漢去賭錢。
葉漢的主攻目標當然是梁培的“百樂門”。
愚園路1002號“百樂門舞廳”。
夜晚,“百樂門”霓虹閃爍,大門口人流進進出出,生意十分興隆。這種景象是粱培通過卑鄙手段擠走葉漢之後才出現的。一來到這裏,各位心裏就憋著一股氣,恨不得把梁培吞下肚去。
兩扇鏤花大鐵門敞開著,外麵站著兩排塗脂抹粉的女人。狗仔一見到女人,全身就起了勁,才記起自己很久沒有那個了。大廳裏是兩排全副武裝的保鏢,置身這種處境,葉漢感到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在澳門大破譚通的輝煌時候。
骰寶在二樓,進門前,譚通提醒大家:“聽骰的要害是環境必須安靜,大家要維護好秩序,勸阻賭客吵吵嚷嚷。”
“百樂門”的骰寶台與澳門相比大同小異,但愛好骰寶的賭客沒有澳門多,每張台最多隻圍了五六個人,有的才兩三個人。葉漢向手下遞了個眼色,10餘人便全部圍在一張人少的骰寶台前。荷官有點意外地望著他們。
葉漢先不急著參賭,從台上摸起一隻骰盅,見是光滑的玻璃底墊,於是放下心來。
搖骰的荷官是個男青年,他在人群中發現了譚通,便明白這夥人是來扳本的,衝葉漢笑了笑說:“可以開始了?”葉漢麵無表情地望了荷官一眼,把手裏的骰盅放回台,又換了另外一隻,熟練地把盅蓋揭開,又把固定在底座上的半圓形玻璃罩卸下,仔細觀察底墊,並用手摸摸、敲敲,證實確是玻璃的,於是重新裝好,遞給荷官:“就用這隻。”
荷官接過,臉上掠過一絲嘲弄的笑,幹咳一聲,準備搖骰。
全場鴉雀無聲。
葉漢坐在正對荷官的位置上,把全部精神集中在耳朵上,耳朵全神貫注地聽著荷官手中的骰盅……
荷官開始搖骰,骰子和骰子、盅沿在相互碰撞……似乎它們每翻動一次都被葉漢的耳朵讀得清清楚楚……骰盅“蟬鳴”茲茲,幹淨利落,葉漢與譚通對視一眼,他們都聽出,按正常“聽骰”,這是“一點”和“二點”與骰底磨擦發出的響聲,那麼,在上層的點數該是“六點”或“五點”,買“大”可賺。
由於譚通在這裏屢戰屢敗,輸光了老本,葉漢不敢輕舉妄動,猶豫片刻,他在“大”字上押了50元。
“買定離手又拭開。”荷官掀開盅蓋,唱骰道:“一、一、二,四點開小。”
譚通望著葉漢,可葉漢臉上卻出現一種少有的輕鬆,暗忖:這把戲正是我早先玩過的,想不到現在居然還有人玩!
荷官收好籌碼,第二鋪開始。
這時候,荷官看葉漢的眼神已經有點蔑視了。
葉漢強忍著,隻把精力集中在耳朵上。骰子在盅內滾動,這回的響聲又是清脆悅耳,按正常情況,該押“大”,既然剛才是相反,那麼,這一次押“小”可穩操勝券。
荷官示意葉漢可以下注。此時,葉漢總共還剩1500元錢,除留下300元做生活費,其餘都買了籌碼。
在眾目下,葉漢頗具大將風度地把1200元籌碼全部押在“小”上。
荷官似乎已看出這夥人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見葉漢如此玩命,愣著了,可能是本能的良心發現,幹咳一聲勸道:“還是分兩次押注吧,現在還來得及改。”
葉漢冷笑道:“不用你操心,賭輸了我們心甘情願去要飯。”
葉漢的話使手下們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狗仔道:“漢哥,還是分兩次下注罷,萬一輸了,我們還有回‘如歸’客棧的錢。”
葉漢哼道:“人生如賭,好壞盡在一搏,沒有什麼值得反悔的,開!”
荷官斂起笑臉,熟練地掀盅,唱道:“四、四、五,十三點開大。”
全場一陣慘叫。
此時葉漢已輸紅了眼,從兜裏摔出200元錢,叫道:“再賭一鋪!”
狗仔急了,撲過來爬在錢袋上,哭叫道:“漢哥,不能再賭了,留點錢吃飯吧!”
葉漢擂著骰寶台衝荷官吼叫:“不要理他,給我換成籌碼,盡地一煲(粵語,拚完拉倒之意)!”
狗仔見勸不住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譚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