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漢搖頭:“本來就身不由己了。對人生和賭博我已經徹悟,好歹全在一搏,你不要勸,不輸光這60萬我是不會死心的。”
鄢之利知道輸紅眼的賭徒不到把身上的衣褲輸光是不會罷休的,不再苦功,不久自己回了澳門。
1943年,上海本幫在偽公安局長盧英和“76”號特務頭子李士群的支持下,在上海老城廂開設了數家賭場,從而使上海市的“賭博中心”呈現南移趨勢。葉漢將60萬元資金孤注一擲,在南區開設了一間“華文”賭場。
“華文”賭場規模小,投資不大,葉漢無法施展雄才大略,加之因“珍珠港”事件的發生,美國對日宣戰,整個戰局出現了轉機,杜月笙不斷派遣門徒返回上海,“華文”賭場已岌岌可危。
1945年6月,日暮途窮的日寇也像輸紅了眼的賭徒,結集數十萬大軍南下,企圖打通“湘黔”線直搗四川,威脅“陪都”重慶……
7月,日寇全軍覆滅於湘西雪峰山;8月15日,日軍最高首領岡村寧茨正式在湘西芷江簽署投降協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是年,杜月笙卷土重回上海。葉漢情知大勢已去,忍痛離滬。
抗日戰爭結束後,國內戰爭又起,中國這塊多災多難的土地上,烽火不斷,硝煙相連。葉漢幾經輾轉,先回廣州,後南下香港,最後返回老家,在江門開辦一間很小的賭場。
1948年5月,葉漢在家鄉開辦的賭場開業。此時,他已42歲,頭添華發。雖一事無成,然壯心不已,稱雄賭界的豪情一刻也不曾泯滅。
為了表達自己的誌向,他將自己的小賭場取名“濠雄賭場”。自信總有一天他能稱雄濠江。
由於戰爭的影響,民心不安,加之江門地方小,“濠雄”賭場的生意很不理想。
開門營業,關門打烊,日出日落,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地流逝,麵對無聊日子,葉漢長歎不已。壯誌難酬乃人生一大悲哀,有時半夜驚醒,竟淚濕枕巾。
每逢這種時候,葉漢隻好起來,披衣趿靴,獨立樓台,望浩浩星空,看漠漠遠方,或讓過去的經曆在心頭重現,或猜度茫茫前程對月沉思……他深刻感受到,將來最是個捉摸不透的東西——好比骰蠱內的骰子,不到掀盅,誰也無法肯定。
人常常弄不明白自己在生活中所處的位置和前行的方向。生活的艱難也就是判斷的艱難。泛泛地說人生痛苦或幸福,這種哲學和詩學的空話並不能解決我們遭遇的各種實際問題。抒情往往是空泛的。沉思對哲學家來說是積極的行動,對普通人來說一味地沉思就會失去行動的機會。賭徒的精彩之處在於他果敢的一次性判斷,並敢於為自己判斷的失誤付出代價。
回頭說1938年葉漢的“864號”賭場遭日本人查封,身上的錢還不夠大家返回澳門的盤纏。邱老六提出由他先回去向傅老榕求援,葉漢許之。
邱老六原是葉漢在盧九手下當荷官時的同事,葉漢隨傅老榕重返濠江時,又把他拉到“泰興公司”,算是有知遇之恩。邱老六回澳門後,確向傅老榕如實報告葉漢在上海的窘境,沒想傅老榕決意見死不救。
想起葉漢在上海受苦,邱老六良心總是受到譴責。因此,他特別留意上海方麵的情況。
不久,葉漢東山再起,大贏梁培400萬,邱老六總算有了安慰,並向傅老榕報喜。
傅老榕說:“葉漢是位奇才,我相信他靠自己的能力可以渡過難關,你看,現在不就應驗了!”
葉漢在上海依仗“廣東幫”勢力重開“864號”之後,邱老六就不再過問,開始心安理得地在傅老榕手下幹他的骰寶部主任,過著豐衣足食、美女作伴的日子。
時間到了1941冬天,狗仔突然來中央飯店找他,告知葉漢的賭場再次被汪偽政府查封,人被投進監獄。從此,邱老六又背上思想包袱,並開始對葉漢憐憫。常在傅老榕麵前說,葉漢空有一身本事,無奈命運不濟,總是災難相隨。
接著,又得知葉漢在鄢之利的協助下出獄,重返賭界,但生意慘淡經營,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1942年,邱老六在《澳門日報》讀到一篇由娛樂記者周平采寫的新聞《花花公子鄢之利返回濠江,舊情人鶯鶯燕燕左跟右隨》。
邱老六一驚:鄢之利不是在葉漢身邊麼?怎麼又回來了?邱老六向周平打聽到鄢之利的電話號碼,遂約他出來一起喝茶。
多年不見,鄢之利一點也不顯老,皮膚保養得十分好,頭發紋絲不亂,西裝革履,全身散發出法國香水味。回來後他仍忙於股票、黃金生意,頻頻出入各種社交場所,身邊總是花團錦簇,十分熱鬧。見了麵未坐穩,就看一眼腕表說:“老邱有什麼事盡快說,我還有一個約會。”
邱老六盯了他半晌,才開口道:“你先別急著想走,坐下來,我慢慢問你。”
鄢之利皺著眉,顯出萬般無奈的樣子,歎道:“你們這些賭鬼,拿你們真沒辦法。可以問了吧?”
邱老六點點頭:“你不是跟葉漢在一起麼,跑回來幹嗎?不管他了?”
鄢之利搖頭:“葉漢才是真正的賭鬼,真拿他沒法,上海是呆不下去了,他不肯認輸,非要連他自己一起輸光才肯回頭!”
邱老六探過頭,咽著口水道:“他現在情況怎樣?”
鄢之利望著邱老六,知道他此刻的心情,為了使他有更多的自責,有意誇張道:“他很慘,欠了一屁股債!”
邱老六吃了一驚,心中果然湧起一股難受,很久才道:“你應該拉他回來,我可以在老板麵前說好話,請他回來。”
鄢之利冷笑道:“請他回來?你當初為何不帶一筆錢去上海接他?虧你現在才說這種話,你還是人不是人?”
邱老六紅著臉,低下頭:“老鄢,你別提了,這些年我心裏一直不好過,為的就是對葉漢有愧。真的,我好希望他的情況能有好轉,如果你還能見到他,一定要替我解釋。”
鄢之利哼道:“他才不願聽你的解釋呢,他恨死你了,發誓一輩子也不願見你!不過,話又說回來,不管他怎樣怪你一點也不過分,要知道他對你是有知遇之恩的呀!”
邱老六痛苦地捧著頭,啜聲道:“正因為如此,我才感欠他太多,心中一直不安。老鄢,你告訴我,怎樣才能彌補過錯,使葉漢不再記恨我?”
鄢之利說:“你最好是想辦法把他請回澳門,說服傅老榕重新重用他。”
邱老六想了想,認為也隻能如此,便說道:“傅老榕那裏我肯定要去說的,至於請葉漢回來,隻怕由我說不太行,老鄢,你可不可以代我去上海請他!”
鄢之利連連搖頭:“恐怕不行,這次我也費了很多口舌;解鈴還須係鈴人,你借傅老榕的名義請他回來可能更合適。”
以後的日子,邱老六凡與傅老榕在一起,都說葉漢的諸多好處。時過境遷,傅老榕對葉漢的防範日淡,有時想起過去,也覺得自己的做法太過分,隻是戰火紛飛,音訊兩隔,不知葉漢有無回心之意。
1945年8月,日本投降,接著又是內戰爆發,邱老六打聽到葉漢已離開上海,但去了哪裏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