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內。
牆上掛滿各種刑具,有鋼鞭、狼牙棍、竹簽及多樣叫不出名的玩意。幾名麵相凶惡的打手抱著手臂站在身後,葉漢的對麵是特務頭子吳世寶。
“我沒有犯法,我抗議!”葉漢突然叫道。
“抗議什麼?我們沒打你沒罵你呀?”吳世寶陰笑道。
“你們憑什麼抓我?”
“抓你?當然要抓!”吳世寶斂起笑,“我們執行汪主席的法令,沒收賭場非法所得,你的財產呢?快交出來!”
“我沒有財產,都虧空了!”
“虧空了?那麼,賭場固定財產總該有吧?”
“沒有。早賣光了,做遣散手下的盤纏了!”
吳世寶哼道:“葉先生,你休要耍花招,據‘百樂門’老板梁培舉報,今晚上你把賭場財產全部轉移了,快交出來,轉到哪裏去了?”
葉漢一愣,果然是梁培出賣他!麵對連戴笠都懼怕三分的特務頭子,他幾乎沒有一點畏懼感覺,大聲道:“梁培與我結怨人所共知,他有意陷害我,難道你們也相信?”
吳世寶噎住了,拍打驚堂木:“押下去!”
葉漢甩開拉他的兩名特務:“我自己會走!”
特務們多數是昔日的賭徒,對葉漢一向敬重,遂由他自己走入大牢。
大牢係大塊青磚砌成,地下是水泥地,十分陰暗潮濕,眼睛很久才適應過來。
這時,他才發現牢裏早有幾位“犯人”。這些人都是上海賭界巨頭,他們見葉漢進來,一起圍攏請教賭技。
牢裏衛生很差,彌漫著黴味和人屎尿的臭味,跳蚤、臭蟲橫行,這些平日驕貴慣了的富人哪裏受得了,不出幾天,就有幾個人自願繳出財產。
葉漢與這些人相比財產最少,且都是靠自己智慧和辛勤掙得的,不會輕易放棄,寧願受皮肉之苦。
牢裏日子十分枯燥,巨頭們於是挖空心思找樂消遣。各種高雅或下流的玩笑無所不開,但更多的還是玩本行——賭博。賭誰的痰多,吐得遠;賭誰小便聲音最小,不會攪起臭味……
在靠最內頭的牆角處有一隻供“犯人”排泄的便桶,等盛滿後再由牢子倒出去。不管賭博何種方式,凡輸者都罰睡桶旁。但不久又出現了問題,一些被罰睡便桶旁的因懷不滿之心,小便時故意飛流直下,使便桶翻江倒海,臭氣四溢,大家一起受害。
葉漢於是發明了比小便聲音小的賭式。此項很快深得眾人擁戴。開始時,除了葉漢,幾乎誰也無法做到“於無聲處聽春潮”,葉漢於是像公開“聽骰”術一樣傳授“秘方”——方便時調好角度,盡量使尿柱直射桶壁,讓液體垂直滲下……巨頭們大受啟發,以後牢裏的空氣大為改觀。
巨頭們與葉漢在一起,感到快樂。
有一天,葉漢手指頭頂問道:“大家說,這是什麼?”
有人不解地說:“不就是牢頂麼?”
“不!”葉漢堅決地說,“不是‘牢頂’,是“骰盅蓋’!”
眾人大惑,葉漢又指地上:“這是骰盅的底,你們和我都是‘骰子’。”
眾人明白過來,哄然大笑。
葉漢嚴肅地說:“人生和坐牢極其相似,為了打發無窮白晝與漫漫長夜,我們必須尋找樂事——賭博便是最好的消遣。”
巨頭們一個個開始神色黯然。
葉漢接著說:“大家不必傷心,如果沒有坐牢的經曆,也不可能徹悟。所以說,監獄是最好的學校,當有一天我們走出牢房時,就會發現,天是骰盅蓋,地是骰盅底,我們自己仍然是‘骰子’……明白這道理,就會懂得該怎樣活下去。你們不是要向我討教賭技麼?那現在就告訴大家:真正的賭博沒有‘技巧’,隻有‘運氣’。賭徒活著的全部意義,全在未知的一搏……弟兄們,‘開鋪’的時候就要到了,祝你們好運!”
自從葉漢說了那一番話之後,巨頭們再沒有找樂的興趣,他們時刻想到的是盡快出牢。這現象恰像‘蛇頭術’或‘障眼術’一樣,一旦點破,即失去了本身的神秘。
葉漢在牢裏的第十天,牢子給他帶來一封信,拆看,幾行熟悉的字體映入眼簾:“葉老板,我們現在才打聽到你的下落,讓你受苦了,我們會想辦法救你出來的。鄢之利。”
葉漢把紙揉成一團,鬆了口氣。這一鋪很快就要掀開了。
一天上午,一陣鎖匙聲過後,“咣當”一聲,大鐵門打開了。耀眼的陽光下,牢子高聲道:“誰是葉漢先生?”
“我是!”葉漢從地上站起,用手擋住強光。
“你可以出去了,外麵有人接你!”牢子宣布道。
葉漢回過頭對他的同伴說:“這一鋪我贏了,弟兄們再見!”
“你贏了,我們呢?”巨頭們異口同聲。
“等下一‘鋪’吧。”葉漢扮了個鬼臉說,“這一鋪‘莊家’把你們通吃了。”
葉漢走出牢房,一種獲釋的喜悅湧上心頭。大門口,鄢之利果然等在那裏,一見葉漢,張開手臂迎了上來……
“老鄢,謝謝你,將來若有出頭之日,我不會忘記你的!”葉漢拍著鄢之利的背。
“快別這樣說。”鄢之利鬆開葉漢,“我不過盡了朋友應盡的職責。走,梁國天他們在虹口飯店等你。另外,我還有好消息告訴你。”
葉漢隨鄢之利乘坐出租車回到虹口飯店,梁國天、陳子牛、譚通迎上來向他祝賀。
“這一次幸虧鄢先生幫你!”譚通告訴葉漢道,“他用美男計和公安局長盧英的姨太太拉上關係,一句話就解決了問題。”
葉漢拍著鄢之利的肩:“老鄢,真有你的。”
鄢之利麵露得意之色,說道:“葉老板,盧英的姨太太告訴我,汪精衛為了解決經費問題,準備在上海開賭。不過,為了統一管理,整個上海隻能開一家,由李士群的心腹吳世寶總負責。”
葉漢皺眉道:“這算什麼好消息,即使我能加入進去,也隻是打工仔的身份。”
鄢之利搖頭:“你理解錯了。吳世寶其實隻負責賭稅征收,新開的賭場允許賭商購買股份。吳世寶不懂賭博,更不懂管理。”
葉漢點點頭,感到又有了一絲希望。
1941年,汪偽政府為了籌措經費,準許“好萊塢”、“聯僑”、“秋圓”、“榮生”、“兆豐”、“華人”六家賭場組合成一家超級大賭場,取名為“六國飯店”。葉漢由鄢之利出麵活動,亦在“六國飯店”爭取到一份股權。
由於戰爭形勢十分嚴酷,國難當頭,有誌青年奔赴前線殺敵,後方人民亦惶惶不可終日,賭博人數急劇銳減,生意大不如前,“六國飯店”經營慘淡,葉漢雖有一身絕技,怎奈大勢所趨,回天乏術。
1942年,“六國飯店”解散,葉漢分得60萬元本金。同年,杜月笙留在上海的門徒重組勢力,梁國天感到難以支撐,率陳子牛、譚通回了廣東;鄢之利也感到上海不是久住之地,勸葉漢返回澳門。可是,葉漢認為過去擁有400萬元都不曾回澳門,現在剩下這點點資金就更不好回去了。
鄢之利勸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再下去恐怕連回程的盤纏都沒有了。葉老板,到那時後悔都由不得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