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葉漢在國際酒店住了半個月後,鄢之利過來問他:“葉老板,你怎麼還住在這裏,公司沒給你安排住處嗎?”
葉漢知道鄢之利在打趣他,憤然道:“傅老榕真不是個東西,現在還賴在香港沒回來。”
鄢之利不認識似的上下打量葉漢,搖頭道:“我左右看你都不像白癡,怎麼說出這種傻話來?我告訴你,傅老榕根本沒有離開澳門,這間房子也是邱老六和簡坤私人替你掏錢訂下的!”
話說葉漢從江門來到澳門,邱老六和簡坤向傅老榕彙報,就在這一刹那,傅老榕又後悔了,裝做沒聽到,大聲道:“老六、簡坤,你們不去賭場往董事局跑幹嗎?”
邱老六膽小,不敢吭聲,這些年他就是靠夾著尾巴做人才獲得傅老榕重用的。
簡坤見邱老六縮頭烏龜似的,幹咳一聲重複道:“老板,葉漢已經過來了,住在國際酒店。”
傅老榕瞪了簡坤一眼,說:“知道了,葉漢不是兩位的朋友麼?住酒店的錢你們替他墊上,算是你們接待他。”
簡坤忍不住了:“老板,葉漢是你同意請他回來的,怎麼現在又變卦?”
傅老榕從老板椅上坐起:“我沒說不用他,他想回公司做事,讓他主動找我。”
簡坤、邱老六麵麵相覷。
傅老榕幹咳一聲:“老六,你出去。”
邱老六於是誠惶誠恐地退出。董事局偌大的辦公室裏,就剩下傅老榕和簡坤麵對麵坐著。
“簡坤,你剛才的表現令我很不滿意!”傅老榕氣咻咻道,“有外人在場你不可以當麵頂撞我。現在沒有外人,我才是你姑爹,有什麼話你可以講了。”
“老板——不,姑爹,葉漢現住在‘國際酒店’,等你去見他呢。”
傅老榕扶了扶眼鏡,眼睛射出深不可測的光,看了簡坤半晌才說:“你知道老板一般喜歡什麼樣的手下?”
“老實聽話,工作賣力,沒有個人野心……”簡坤低下頭,“不過這些話都是你說的。”
傅老榕點頭:“你說得對。所以,葉漢這家夥怎麼看也不像個好馬崽。他恃才傲物,目無尊長,好出風頭,野心勃勃,很不安分!”
“可是,姑爹已經叫他來了呀,言而無信會失去威信的。”
“我要他來,是讓他在賭場打工,可以安排他在邱老六手下做事,他肯嗎?”
簡坤此刻對傅老榕有了明顯的反感,說道:“目下賭場麵臨新的問題,邱老六和我都沒有解決的能力,必須由葉漢出山才能解決。姑爹既然要用他,怎麼安排他在昔日的下屬下麵幹事呢?古人雲:‘用人莫疑,疑人莫用’,姑爹,你這樣翻來覆去,任何熱心腸也會變冷,就算你勉強收下他,日後也是一個禍根!”
“算你說對了!”傅老榕道,“當初我支開他去上海,就是擔心留他在身邊礙手礙腳,現在也是因為同樣道理才臨場變卦。你是我的親戚,相信你也不願意泰興公司將來姓葉。解鈴還須係鈴人,你不必再哄他了,就直言我在澳門,隨時等他主動找上門來!”
簡坤從董事局出來,一肚子委屈,又感到沒臉麵見葉漢,遂請鄢之利出麵,把前後過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葉漢在國際酒店住了半個月後,已不再耐煩,聽了鄢之利講的情況,憤怒地把房間裏的茶具、熱水瓶砸爛。當時,大陸已經解放,葉漢隻好去了香港,投資開了一家茶樓,憂悶度日。
澳門這邊,因人口急劇減少,賭場生意日淡,舉步艱難。
泰興公司架子拉得很大,從業員工千餘名,日常開銷龐大,傅老榕不從長遠利益著眼,采取裁員方式應急。
被裁的員工失去生活來源,遷怒傅老榕,組成一股勢力,天天入賭場搗亂。三大賭場的主管一日數次報告賭場混亂情況,令他心急如焚。
這時候邱老六、簡坤再次力薦葉漢,傅老榕考慮再三,認為也隻有此法可扭轉局麵。
1950年9月間,簡坤奉傅老榕之命前往香港請葉漢。
葉漢冷笑道:“這一回我不會再上當了,我葉某當然有辦法挽救賭場,但必須他傅老板親自出麵來請,否則我是不會過去的。”
簡坤麵露難色:“傅老板現在年紀大了,被人恭維慣了,凡事總愛擺點架子,恐怕……”
葉漢沉下臉罵道:“丟他老母,我葉某在江湖闖蕩半輩子,在賭界也算是有頭有臉,多少人想巴結我還輪不上呢。他在我麵前擺這種臭架子有資格嗎?告訴他,他不來請,這事免談!”
簡坤央求道:“葉先生,你不滿意他,總得看我們的麵子。如果泰興公司倒了,我們這些人去哪裏混飯吃?”
葉漢“哼”地一聲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說:“傅老榕是什麼東西,當初葉某大破‘聽骰黨’,力挽狂瀾,使泰興公司在澳門站穩腳跟,老傅不僅毫無表示,還把我充軍到上海,最慘的是老子落難,他見死不救!他欠我的太多了,連這點麵子都不肯給嗎?”
簡坤想了想:“要他親自來香港請,可能拉不下麵子,這樣吧,為了我們,也為了你自己,你讓讓步,要他寫封信來如何?”
葉漢把一口痰用衛生紙包好,扔在紙簍裏,抹抹嘴說:“好吧,看在你的麵子上,如果老傅真有再用我的意思,你回去叫他寫封信來。”
簡坤話一出口,又有點後悔了,又改口說:“打電話可以嗎?”
葉漢連連擺手:“打電話不行。電話中說過的事,到時候他又說沒說過;寫信是硬家夥,白紙黑字,他想賴也賴不了。”
簡坤回去向傅老榕稟報,傅老榕又猶豫了,認為這是葉漢在要挾他。信先壓下不寫,把精力全部集中在賭場上,如果能扭轉局麵,當然就不必請葉漢了。
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賭場一亂起來,就牽出一係列的問題,如:其他黑社會組織混水摸魚;固定賭客顧慮人身安全不敢光顧賭場;盧九等舊派勢力開始蠢蠢欲動,籌劃東山再起……
四個月後,傅老榕一咬牙,給葉漢去了一封信。
葉漢考慮再三,最後還是決定回一趟澳門,以自己為“籌碼”,與傅老榕賭一“鋪”。
1951年初,葉漢再次回澳門。這一次終於受到了傅老榕的禮待,一踏上澳門碼頭,簡坤駕著傅老榕的專座——一輛漂亮的名貴房車——來接葉漢。
房車奔馳在大街上,簡坤邊駕車邊高興地說:“葉先生,你賭贏了,老板這回真下決心召你回來啦!”
葉漢問道:“你先載我去哪裏?會不會又是你私人掏錢租酒店給我住?”
簡坤紅著臉道:“你別提了,上次你幹的好事,發脾氣砸東西,害得我和老六各賠了好幾千。這次我不會再當災了,有本事你多砸些!”
房車直接把葉漢送到泰興公司的“旗艦”——中央酒店,傅老榕事先已通知酒店主管,安排葉漢在一個接待貴客的套間住下。
葉漢掃視豪華典雅的房間,心裏總算有了踏實感。仿佛賭“骰寶”時聽到“骰子”清楚的滾動聲——傅老榕派房車接他,包括安排在這裏住下,都是好的預兆。
簡坤見葉漢露出滿意的形色,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葉先生,我給你安排一個精彩的節目!”
葉漢一愣,抓住簡坤:“什麼‘節目’?是不是又向我推銷你玩膩了的女人?”
簡坤扮著鬼臉,掙脫葉漢:“先不告訴你,等會你就知道了。”
簡坤離去不久,門鈴響了,葉漢懶懶道:“請進。”
門開處,一位絕色女子亭亭玉立於葉漢身前……葉漢失聲叫道:“阮妮,怎麼是你?!”
阮妮衝葉漢莞爾一笑,揚著一塊“請勿打攪”的牌子往門外拉手上一掛,把門關死,一邊脫衣,一邊朝葉漢走來……
葉漢吃了一驚。阮妮明眸一動,露出皓齒:“葉先生不喜歡我嗎?”
“喜……喜歡……可是我是長輩呀!”
阮妮“撲哧”一笑:“葉先生誤會了,這是我的分內工作——凡住豪華套間的客人,一開始就能享受一個小時的按摩推拿。”
葉漢鬆了口氣,尷尬地笑了笑:“免了吧,我不需要,請你在我對麵坐坐,我想和你說說話。”
“幹嗎要坐對麵?難道葉先生就有那麼封建?我不會強迫你的。”
“不不不,我、我和你媽……”
阮妮一臉的調皮消失了,很規矩地在葉漢對麵坐下,低頭玩著手指說:“你和我媽的事我都聽說了……”
“你……今年多大?”
“21歲。”
葉漢又吃一驚,他1938年離開,到現在剛巧過了22年時間,莫非……葉漢咽下一口痰,萬般慈愛地問道:“你父親呢?”
阮妮望著葉漢,搖搖頭:“媽沒和我講。”
葉漢此刻的心情十分複雜,很久才問:“你以前並沒有見過我,你是怎麼認識我的?”
阮妮玩著手說:“我媽說,葉叔叔的耳朵……所以,去年在國際大酒店我一眼就認出你來……”
葉漢點點頭:“後來我又找過你,你去哪裏了?別人說有人為你贖身,這是怎麼回事?”
阮妮抬起頭,撲閃著一對美麗的大眼睛望著葉漢,很久才說:“我媽媽年老之後,無以為慰,深染毒癮………她欠下一大筆債,是高利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