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山二虎(3 / 3)

賀明高知道葉漢是在借機出氣,一言不發地等葉漢說個夠,然後又搬出他的殺手鐧:“關於葡京的裝修問題,這些天你缺席,我和霍先生、鄢先生認真討論過,認為這是最佳方案,不能拆!”

葉漢果然無法招架,賀明高可以代表姐夫和好友,他葉漢始終隻能代表自己,這三對一的境況,他永遠隻能站在輸的那一邊。

但這一次他不再讓步,氣哼哼地返回葡京,按自己的構思把大堂和賭場重新改過。

幾天後賀明高過來,也不得不默認。

葉漢見賀明高沒有說話,總算掙回了一點麵子,在酒店內走完一圈,回到辦公室,得意地對賀明高說:“昨晚上我想了很久,覺得在賭場門口應該寫幾句什麼,讓賭客看了心裏舒服,我這人吟詩作對的水平不高,但對賭博還算精通,於是就自己的經曆和心得,寫了一首詩。”

說著,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稿紙。

賀明高接過,看罷立即叫好。詩有四句,道是:賭博無不勝,輕注好怡情,閑錢來玩耍,保持娛樂性。

這首由葉漢創作的詩很快由工匠書寫好,放在賭場門口最醒目的地方。

走出葡京,葉漢在宏觀上對葡京左看右瞧,總覺得還少了點什麼,這感覺就像一條龍已經畫好,獨獨缺少一雙眼睛。突然,葉漢靈機一動,對賀明高說:“賀先生,葡京缺的就是一件標誌性的物件,既然是賭城,鑄一個巨大的金屬賭博輪盤安置在頂上如何?”

賀明高表示讚同。金屬賭博輪盤鑄好了,安置在頂上,果然起到了畫龍點睛的神效,遠遠地就能吸引遊人的注意,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1970年6月,葡京如期開業。

開業前,葉漢仍少不得大作廣告,在報上連篇累牘介紹賭場內部的各種設施和賭式。

爆竹聲炸響後,客人蜂擁而至。

葡京娛樂場是開放式的,隻要不帶包誰都可以進去,願意賭的和不願意賭的沒有限製。

門口是葉漢的那首詩。客人們一見很快就記熟。剪完彩,葉漢就夾在客人中,從門口走進,一件件欣賞自己的傑作。

進門後先見到的是一個小廳,五彩繽紛的燈光下擺著一排排自動角子機——即“老虎機”。每一排機上都用中文和葡文注明了是投港幣還是葡幣;有的吞食一元,有的吞食五角。

有興趣的人持紙幣去服務台換硬幣,叮叮當當裝進一個鋁盤子,端到自己選定的一個“老虎機”前,去塞“老虎口”。客人們很有耐心地一枚接一枚往“虎口”裏喂,喂一次就搖動一下操縱杆,隻聽到這一枚硬幣落進金屬槽底的清脆響聲,一個殷紅指示燈亮起:未中、未中,還是未中。這種人跟機器的較量,更多地帶有戲劇性。突然,如果指示燈顯示:中彩。唏哩嘩啦,唏哩嘩啦,“老虎口”吐出一枚又一枚硬幣,可以把空空的盤子裝滿。

走過小廳,立即豁然開朗,一個其大無比的大賭場就呈現在眼前。

賭台都是由葉漢親自設計的,大大小小,有長方形的、正方形的、橢圓形的,深藍或咖啡色的絲絨台麵富麗華貴,賭台計有75張之多,僅此數字,在目前全世界算是絕無僅有的。賭台不同,賭法也五花八門,葉漢別出心裁地集天下賭界智慧之大成。

葉漢在報紙上公布,開業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這裏將天天開門營業,大自然的一年四季都與它無涉,賭客不論貧富,隻要有錢下賭注,都可以成為葡京的座上賓。

賭場內使用的紙牌是經過葉漢特別設計的,乍看之下似乎與普通紙牌無異,其實這裏麵另有乾坤,它的中間,夾著一層特殊的物質,使用任何儀器亦不能將牌看穿。此外,主持派牌的荷官,在派牌前往往淘汰一些白牌,以擾亂職業賭徒的視覺和記憶力。其他的一些賭具也是特製的,殊難作弊。

場內設有監控用的閉路電視係統,每張賭台桌底都安裝了先進的錄音裝置,人們的談話全部如實記錄,以防賭桌上數不清的糾紛。這些防範措施人所周知見諸文字,並沒給人們帶來不便和顧忌,反倒成為賭場以公正麵目招徠賭客的資本。

這兒的人來自世界各地,什麼膚色都有,大多像模像樣,不見有誰大聲喊叫什麼。坐在賭台上的,男女老少都有,以中年居多。夫妻同上陣,夫人坐台,男人站在後邊助陣的也不在少數。大概他們相信一句話:男人手臭,女人運氣好。

每張賭台旁邊站立身穿朱砂色連衣裙的服務小姐。她手持一根細長的圓木棍,用來把賭客下注的塑料籌碼歸攏,這些塑料籌碼一摞一摞放在賭台兩端,是賭客用錢幣兌換來的,代表了不同的幣值。

轉盤靜靜地躺在賭台之上,桔黃的指針像個亟待出擊的魔鬼。天知道它在最後的一秒鍾裏會偏向誰。籌碼押在“大”的一邊,轉盤指針指向“大”,就可以翻本,反之就隻能虧本。是贏家是輸家,看你在哪一邊冒險了。

賭台邊沿數十隻手擺著塑料籌碼,啪啪劈劈地轉響。押在這邊還是那邊的猶豫硬是磨人。陸陸續續終於把籌碼一摞一摞地放上賭台,轉盤左左右右的賭注各繳起一大堆了。服務小姐用細長圓棍使勁一撥,轉盤便飛快地旋轉起來,旋轉得麵目全非……

旋轉,不停地旋轉,拚命地旋轉。還在旋就有希望。旋轉是個未知的定數,押上賭注的人,定眼凝視著轉成花一樣的轉盤,不知道他們心裏默念了多少老天保佑、菩薩保佑抑或上帝保佑。總有人是幸運兒,有人是倒黴蛋。

轉盤的速度慢下來,指針從桔黃色的圓弧線又恢複它自己的模樣,晃晃悠悠像是在尋找最後的落腳點,仿佛要停在“大”字那邊了,一滑,滑向了‘小”字……

服務小姐的圓木棍一撥,“大”字那頭的一大堆籌碼全歸賭場了,“小”字這頭的籌碼分還各位投注者,加足了翻倍的籌碼,比原先多出一倍來。取走可以,再投注也可以,下一輪即將開始……

且說葡京大酒店開業之後,因附設的賭場規模巨大,品種繁多,且受到政府的保護,短短的時間內,它的聲望不脛而走,很快名揚東南亞及世界上眾多國家和地區,從而使澳門成為名副其實的“東方賭城”。

這景象是葉漢當初就預料和描繪過的。葉漢對整個澳門賭城的設計已成為事實。

葡京日進百萬金,生意如火如荼,世界各地的賭客紛至遝來,葉漢自然也成了這座東方賭城萬眾仰慕的人物。

然而,歡樂和憂患,本身就是一對孿生兄妹,在葉漢風光十足的時候,一直隱居幕後的賀明高開始走上前台。

賀明高也動用輿論工具,以“葡京”第一主人自居,對自己進行全方位的宣傳,提高知名度。澳門《華僑報》是他的喉舌,宣揚他“善於處事,更善於處士,能禮賢下士,智而不傲,富而不驕,謙恭自處”。他自己常在公眾場所標榜處世6條:待人以誠,處事以勤,親力親為,羅織人才,精打細算,公平交易。

第二步,賀明高開始坐鎮葡京酒店,親理賭場事務。幾個月下來,他對賭場的業務、人事便了如指掌。

1972年初,賀明高主持召開了本年度第一次董事局會議,連一向不過問澳門賭業事務的霍英東也被拉來列席。

這次會議的宗旨,是對賭場管理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實際上,是最後一次將葉漢逼入絕路。

會上,賀明高首先說:“現在是70年代,而我們的賭場製度,仍然在五六十年代原地踏步。為了讓澳門的賭業躍上一個新的台階,首要問題就是改革製度,用現代化的管理方式取代舊製度。現代化的管理方式,主要體現在工作人員的素質上——包括年齡、知識結構、服裝、語言等都要受到紀律的約束,例如,不準大喊大叫、不準口出粗言、不準說方言、不準隨地吐痰——”

葉漢覺得賀明高的每一條都是針對他而定的,他朝地上啐一口痰,高聲說道:“痰也不許吐難道要我一口口咽下?我吐了一輩子痰,年紀大了,改不了了!”

“改不了也得改,”賀明高說,“年紀大不是理由,世界是年輕人的,眼下賭場的業務人員普遍素質差,年齡老化、痰也多,封建習氣嚴重,動輒稱兄道弟,因此,今年我頭一件事就是撤換年紀大的從業人員!”

賀明高此舉幾乎扼住了葉漢的咽喉。這些業務人員,都是葉漢早期的原班人馬,多數占居要職,葉漢是他們心目中的“老大”。這些年來,葉漢之所以穩坐江山,全因他們的支持。如果撤換了他們,葉漢就成了孤家寡人……

葉漢的雙眼翻著白,麵對三位早已結成同盟的對手,他終於沒能罵出粗話來,隻一口接一口地吐痰,吐夠之後,他氣咻咻地說:“你要換他們,自然也容不了我。好,我老,怪毛病多,我走,我不再占著茅坑不拉屎……”

鄢之利勸道:“葉先生,想開一些,明高的做法總體上是為公司的發展考慮。”

霍英東也附和道:“是呀,老的不退,新的怎麼上來?沒有新人,公司怎麼發展?”

賀明高說:“當然,老的都是葉先生的朋友,退下後無以為生,我會妥善安排的,發放一筆退休金。我和霍先生、鄢先生已經討論過了,多數起用本地人,我已列好名單,昨天申報政府,政府很支持,這事就這樣定了……”

葉漢到最後隻看到賀明高的嘴在動,張著血盆大嘴,吐著毒信,向他撲來……

人生如賭,賭藝無止境。葉漢曾大破“障眼術”、“蛇頭術”、“聽骰術”……卻無法招架賀明高的賭術。他已經感到心力交瘁,至少在有生之年都賭不過賀明高了。葉漢說:“各位股東,我葉某服輸了。到了這時候,惟有一個要求,請大家看在合作多年的份上,一定要成全我。”

賀、鄢、霍,一齊望著葉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