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坐著高檔轎車的人能夠向自己道歉,還能說出自己的名字,縱然滿腔怒氣也無從發作了。王亞樵注視車內的男子,似乎什麼地方見過麵,卻一時想不起來,隻得抱歉地說:“在下正是王亞樵,敢問先生是……”
這時,車內男子走下來,微笑著遞上名片,說出一句廣東口音:“廣西佬李濟深。”
王亞樵頓時恍然大悟,連忙陪笑說:“噢,原來是北伐軍的副總司令,廣東省李主席!我王亞樵這才是真正瞎了眼,忘記了去年在杜月笙老板府上見過。李主席如今是黨國要人,王亞樵一介布衣,承蒙李主席如此看重,真是三生有幸哪!”
“哪裏哪裏!李某久聞王先生是當今鐵血豪俠,一向仰慕之至!可惜那天見麵匆匆,沒能多跟先生交談,深以為憾哩!王先生能在奠都大會上慷慨陳詞,天下人誰不仰慕王先生的錚錚風采?李某聽了,也是敬佩之至哪!”李濟深當時也在場,佩服他的血性勇氣,今日見麵,見他言辭間似乎滿含譏諷,便及早拱手告辭:“我住在這條路20號,王先生如果能光臨寒舍,李某一定聆聽教誨!”
兩人看著李濟深遠去,半晌不知說什麼才好。直到夜裏,王亞樵在房裏對著報紙出神,華克之忽然推門進來,關切地說:“九哥,夜深了還沒休息?”
王亞樵將報紙丟在床上,回頭招呼他說:“反蔣大事還沒有眉目,哪能睡得著啊!克之,你來得正好,你跟我說說看,今天碰到的李濟深那人怎麼樣?”
“這是一潭深水,深不見底!”華克之神色凝重,沉思著向他介紹李濟深的情況:這個李濟深本是廣西人,擔任過黃埔軍校的教練部少將主任,為廣東根據地建立立下汗馬功勞。北伐的時候,李濟深率領的第四軍號稱“鐵軍”。四·一二事變的時候,李濟深曾經在廣州實行“清黨”,殺害了蕭楚女等兩千多革命群眾,手上也沾滿鮮血,才被任命為新成立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參謀總長。不過,李濟深這人的正義感並沒有完全消失,還很有城府,跟廣西實力派李宗仁、白崇禧交情很深,骨子裏對蔣介石獨裁不滿,遲早會有爆發的一天。
“這就好!隻要他反對蔣介石獨裁,就可能成為我們的朋友。適當的時候,我倒要去會會他!”王亞樵興奮地搓搓手,“時間不早了,準備睡吧。”
夜色深沉,黑沉沉的天空看不到星光月亮,隻有僻靜的洪武路兩旁閃爍著昏黃的路燈,顯示出新的首都“不夜城”的特色。這個城市永遠有著徹夜不眠的人,如同蝙蝠酷愛夜晚,深夜反而給他們提供更大的便利,展現著“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的不同門道。
午夜時分,一群持槍的便衣閃進小巷,黑洞洞的槍口在路燈下閃著藍幽幽的寒光,悄無聲息包圍了洪武路14號。他們身手敏捷,霎時翻上了牆頭。一看王亞樵窗口透出燈光,便趴下來一動不動,側耳一聽,隔壁還傳出說話的聲音,聽得出是老手陳成的聲音:
“咱們九哥,真是幾百年難得一個的鐵血豪傑。九哥常說,那司馬遷專門寫過《刺客列傳》,可是那諸專刺王僚被砍成肉泥,聶政刺韓傀還得劃破臉怕人認出來,荊軻刺秦王白白搭上性命,其實算不得豪俠。你們想想,他們哪一個比得上咱們九哥?徐國梁死了也就死了,誰都不敢哼一聲,還不知下一個輪到誰呢!”
陳成的聲音剛落,又傳出新入夥的鄭抱真的央求:“陳哥,再給我說說九哥的故事好嗎?”
陳成打了一個哈欠,含糊說:“我困了,以後有的是機會,再給你說吧!”
伏在牆頭的兩個人悄悄暗笑:“死到臨頭了,還誇口什麼鐵血豪俠!”正要縱身躍下,忽然又看到一個敏捷的身影閃進王亞樵房間,便不敢動彈趴下來等待時機。
這閃進王亞樵房間的身影是華克之。他焦急地低聲說:“九哥,牆頭有人,看來是衝著我們來的,趕快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