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太婆
年年歲歲春風來,歲歲年年紅花開。
曾經年少對花笑,如今白首無心摘。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鬥轉星移,水滴石穿,誰言春常在,誰言天不老……
看花不是花,看霧亦非霧,莫言讀書苦,莫將年華負……
天有不測之風雲,轉眼之間,烏雲密布,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雨下如豆。片刻功夫,泥徑淹水,濁水小泥潭連成片……
一個時辰後,當、當、當,鐵板敲響,私塾大門打開,撐著雨傘的小孩子,一擁而出,踩著雨水,繞開小泥潭,三五成群,各自歸家……
霍去病與十二少手牽馬韁繩,站在私塾屋簷下兩邊。中間,站了個沒帶雨傘的小孩子,望天,望地,望左,望右,望前,望後……
“小孩,你叫啥名字?”十二少張口問道。
“我太婆告訴我,不能告訴陌生人名字……”
“你太婆?”
“嗯……”
“現在雨小了,你咋還不走?”
“太婆說,別淋雨,會生病的……”
“要不,俺騎馬送你回家去……”
“太婆說,拐子多,把華仔拐走,永遠都見不著太婆了……”
“你叫華仔?”
“嗯……”
“你太婆還說了啥?”
“太婆說,不能吃陌生人的東西……”
“還有呢?”
“還有,遇見壞人要大聲叫,大聲哭……”
“啊?”
“大頭哥哥,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沒,沒有了……”
“我家住在姓李莊……”
“還有呢?”
“沒有了……”
“唉……”
“我們村子有個魚塘,魚塘前有條小溪流,太婆叫華仔千萬不能玩水,會淹死人的……”
“剛才說沒有的,怎麼一下子又有了呢?”
“村子後有個大竹林,春天時候,華仔去竹林裏撿竹蟲,太婆用油煎給華仔吃……”
“用油煎竹蟲,俺也喜歡吃。”
“你也吃過油煎竹蟲?”
“嗯,俺還下小溪捉泥鰍,捉黃鱔,晚上掌油燈捉青蛙,時常爬樹掏鳥窩……”
“還有呢?”
“還有就是釣魚,摘瓜果吃,捉田鼠,燒土爐子烤芋頭吃……”
“還有呢?”
“還有就是,雨停了,你該趕路回家了……”
“大頭哥哥,你叫啥名字?”
“俺叫,俺叫十二少……”
“說話吞吞吐吐的,是真話嗎?”
“嗯,是真的……”
“看,前麵,我太婆來了,帶雨傘接我放學來了!”小孩子興奮跳了起來,向著前方招手,“太婆,雨都下完了,你才來,才來……”
不等老人家完全走近私塾,小孩子便蹦蹦跳跳衝上前去,接過老人家遞過來的雨傘,左搖右晃,邊轉邊走……
走了約莫三裏路,便來到了李家莊,莊前有家小酒店,小孩子望著小酒店草棍上插著的糖葫蘆,直吞口水……
“太婆,我想吃糖葫蘆……”
“華仔乖,糖葫蘆會惹小蟲子吃牙齒的……”
“不嘛……”
“沒了牙齒,咬不斷,嚼不散,喝粥流水,說話歪嘴……”
“是像無牙老虎一樣嗎?嗬、嗬、嗬……”
小酒店裏,一名老道士站起身來,白發,白眉,白胡子,定定地望著老人家拖拉著小孩子緩緩走了過去……
用過午膳,太婆把華仔送過了橋頭,華仔步子往前走,眼睛卻習慣性地望向了小店……
他看見了兩串糖葫蘆,也看見了老道士在向他招手。華仔把臉蛋一轉,小嘴一撅,昂起腦袋瓜,邁開步子,繼續往前走……
紅日西斜,炊煙剛起,小子放學歸來,這一次,他又看見小店裏舉起了兩串糖葫蘆,向他招手的卻是十二少……
華仔飛跑過去,接過糖葫蘆,張口就咬,笑嘻嘻,甜滋滋……
“臭小子,貧道買給你的糖葫蘆咋不吃,卻吃別人給的?!”坐一旁的老道士望向華仔,臉上顯出慍色。
“你的糖葫蘆是臭的,十二大頭哥哥的糖葫蘆是甜的!”
“呸!所有糖葫蘆都是店家媳婦做的,怎有臭甜之分?”
“哼,總之,華仔打死也不吃你的糖葫蘆!十二哥哥,我走了,一看見這個臭道士就感覺無比的惡心……”
“你,臭小子……”
半個時辰後,霍去病與十二少正在酒店裏喝酒吃肉,卻見華仔捧著一罐熱湯走進了小店,走了過來……
“這是我太婆熬的菜湯,很好喝的。還有三隻梨子,是我家梨樹上長的,太婆用長竹篙扭下來的。我太婆還說……”
“你太婆還說了啥?”十二少一邊說,一邊捧過陶罐,接過大梨子。
“我太婆還說,不能白吃別人的糖葫蘆……”
“哈、哈、哈,你這孩子。掌櫃的,拿個盆子來,盛了這些菜湯,把罐子洗幹淨還給華仔。”十二少向掌櫃招手。
“好哩。十二公子,薑蔥鯉魚馬上捧出來,不是我誇口,方圓十裏,我家店子做的薑蔥鯉魚最是好吃的了!”
“華仔,你喜歡吃薑蔥鯉魚嗎?”
“喜歡,我太婆也喜歡。”
“掌櫃的,把那個做好的薑蔥鯉魚裝到湯罐子裏去,讓華仔帶走。”
“好哩,隨後還要不要給兩位公子再做一條薑蔥鯉魚?”
“明日再吃也是不遲,快去,別讓華仔等久了。”
“好哩,馬上就來!”
“十二哥哥,華仔還句話跟你說……”華仔昂起頭道。
“啥話?”
“小聲一些,別望窗邊那個臭道士。”華仔把嘴巴靠近了十二少的耳朵,“我太婆說,那個峨眉山來的道士不是好人,你倆千萬別上當!”
“啊,俺,知道了……”
“守住秘密,不能告訴第二個人知道。”
“明白了……”
華仔捧著陶罐高高興興離開了小店,老道士卻拿著酒杯走了過來,一屁股直接坐在了酒桌對麵:“貧道過來討杯酒喝……”
“隻是,我倆與道長萍水相逢,素未謀麵……”十二少故意把頭扭去一邊。
“剛才那個臭小子說,貧道是個壞人,兩位公子千萬別上當……”
“啊,這……”十二少臉上顯出驚恐神色。
“道長很好的耳力,小孩子說話這般小聲,居然也能聽得一清二楚,神耳也!”霍去病微笑著給老道士斟酒。
“哈、哈、哈,不瞞霍公子,自打你倆一進店,貧道就在注視著你的一舉一動。”
“在下區區一名過路人,何須道長勞神費力,注視在下的一舉一動?”
“霍公子此言差矣,若說酒囊飯袋,市井之徒,你家十二少兄弟卻是最恰當不過。”
“你、你、你……”十二少瞪大牛眼望著老道士。
“霍公子虎步龍行,超凡脫俗,豈是燕雀之類、井蛙之輩可比?!”
“道長謬讚,在下確確實實是一名過路人罷了。”
“過路的,既有飛禽走獸,也有遊魚爬蟲,更有麒麟饕餮。正所謂,龍蛇混雜,三教九流,良莠淆雜……”
“道長越說,在下越是糊塗。”
“那,貧道說點不糊塗的,霍公子此生命中注定有一劫……”
“哈、哈、哈,像道長這般說話的,你不是第一人,更不是最後一人。”
“原來,霍公子是把貧道看成了走江湖,賣假藥,招搖撞騙無恥之徒?”
“在下非是此意,道長切莫誤會!”
“霍公子,貧道不怕折去十年陽壽直言相告,你命中此劫,隻怕是天崩地裂,地動山搖!”老道士突然長歎一口氣,“唉,罷了,不說了,這命中注定之事,豈是我等凡人所能左右了呢?”
“呸,臭道士,你信口開河,胡說八道!”十二少忍無可忍,拍案而起道。
“誰說貧道信口開河,胡說八道?你大哥分明是天上武曲星下凡,刹那星輝,一閃而過……”
“還有呢?”
“沒有了!”
“哎喲,不好了,不好了,我家婆娘突然昏倒了……”掌櫃跑了出來,驚慌失色道,“霍公子,十二公子,快來幫幫忙。”
霍去病與十二少二話不說,跟著掌櫃就往後院跑……
半個時辰後,霍去病和十二少方才走了回來,掌櫃從後麵追了上來:“十二公子,可否借馬一用?看來,還是得找個郎中看看我家婆娘何故突然昏倒,到底得了啥病……”
“我這就去把馬兒牽出來給你。”十二少快步離去。
“掌櫃的,不必找郎中了,你的婆娘腹中有喜,別再叫她幹啥粗重活了,保胎要緊!”老道士冷不丁開口道。
“道長,你別糊弄人,我家婆娘都已經是四、五十歲的人了,不要說生孩子,平常屁也不多放一個,又怎會有喜了呢?”掌櫃一臉的不高興道。
“掌櫃的,你不信就算了,反正,貧道是聽見你家婆娘的肚子裏,有個小兔崽子在跳……”
“倘若請來了郎中,診斷我家婆娘真的懷孕了,我這個名不副實的掌櫃,管你在我這家小酒鋪裏白吃白喝一輩子!”
“哈、哈、哈,大夥全都聽見了,從今以後,貧道就可以在這家小店鋪裏白吃白喝一輩子了!”
隨後,十二少牽來了馬,並把掌櫃給扶上了馬背,遞上火把,目送其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個時辰後,馬蹄聲響,掌櫃請來了郎中,引進了後院……
方才一炷香時間,掌櫃臉露喜色把郎中帶出了屋子,領出了小店,扶上了馬,把郎中又送了走……
盼星星,盼月亮,遠遠望見火把亮光,十二少情不自禁站了起來,走出了小店,等馬兒走近,把掌櫃給扶下了馬……
“到底咋樣了?”十二少忙不迭問道。
“我家婆娘真個有喜了,隻是,如今有喜也有憂……”
“哈、哈、哈,是憂貧道在你這小酒店裏白吃白喝一輩子嗎?”老道士哈哈大笑起來,“貧道絕非貪小便宜之徒,所有酒錢,貧道不差一文錢。”
“此店乃是小本生意,有道長這話,我這當掌櫃的就放心了。不過,道長未卜先知,確實是比神仙還靈驗。”
“哈、哈、哈,小試牛刀,何足掛齒?!”
次日中午,華仔提著竹籃子走進了小店,把六隻梨子放在了霍去病二人的酒桌上,並把六隻梨子分成了兩堆……
“這四隻大梨子是送給十二哥哥的,還有這兩隻小梨子,是,是太婆硬要華仔送給臭道士的!”華仔說罷,拿著竹籃子一溜煙跑出了小店……
老道士站起身來,望著華仔跑向了橋頭,望著太婆牽著華仔的手,緩緩走進了村子。老道士一直站著,如木頭般一直站著……
次日傍晚,華仔突然鑽進了小酒店:“大頭哥哥,大頭哥哥……”
“你這小子,都這時候了,怎麼還不趕回家吃晚飯?”
“這是板栗,我爬上樹摘的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