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十裏紅妝
呼呼北風吹，孩童林下追。
沙沙腳底響，片片黃葉飛。
一片黃葉千縷風，百裏飄飛萬家燈。
蓬門蓽戶方寸地，蟾光如水落三更。
中秋時節，朔風清涼，草枯菊綻，黃葉飄飛，桔黃柿紅，秋意愈濃……
縷縷涼風，片片黃葉，葉兒隨著風兒飄，沙沙的腳步聲追著葉兒，楊樹林裏身影閃動，又笑又鬧，肆意追逐……
黃葉，飄在了山野，飄在了田埂地頭，飄在了大街小巷，飄在了屋頂院落……
一片黃葉，飄進了客棧，輕輕落在了酒桌上……
“一葉知秋，”旁邊酒桌一位白須老學究向霍去病伸出了手，“公子，可否把桌上黃葉遞給我？”
“黃葉問秋風，君守時，不改習，不更期，不偏移。”霍去病伸手把黃葉遞給了老學究。
“秋風問黃葉，君等急，盼朝夕，盼莫遲，盼雁啼。哈、哈、哈……”白須老學究手捏黃葉，放聲大笑。
“黃葉飄飛，把酒臨風，無欲無求，心比天高，此真乃是人生一大樂事也。”霍去病舉杯痛飲。
“這一大片林子都是苗善人年青時候帶人種下的，荏苒光陰，一晃幾十年過去了，人老了，樹木也成材了，確實是到時候了……”
“到啥時候了？”十二少問老學究。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經過路旁那座大院子，沒有聽見丁丁當當敲打聲響嗎？”
“聽是聽見了，隻是不知道裏麵在幹啥來啫？”
“那座大院子是個木工房……”
“天啊，俺平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木工房……”
“哈、哈、哈，苗善人有獨女苗翠花，捧為掌上明珠。那座大院子正在為獨女苗翠花打造嫁妝，木櫃、木桌、木椅、木桶、木盆、木床、木碗、木筷、木扇、木屏風、木書架、木衣架，包羅萬象，應有盡有……”
“那豈不是堆積如山，不計其數？”
“何止堆積如山，何止不計其數，這些木家具塗上了紅漆，在姑娘出嫁時，可頭連尾，尾連頭，遠超十裏之長，蔚為壯觀。在此地，美名其曰：十裏紅妝……”
“十裏紅妝？”
“嗯，苗善人可是發話了，隻要女兒看上了誰，就嫁與誰。那四麵八方聞風而來的媒婆，早已把苗善人家裏的門坎踏平……”
“想必是苗家小姐花容月貌，傾國傾城……”
“老朽可是親眼看著苗翠花長大，貌比天仙不說，還會使槍弄棒，還會吟詩作賦，還會琴棋書畫……”
“真個是天上有，地上無嗎？大哥，俺想……”
“兄弟，你想都不要去想！”霍去病舉杯再飲，“天涯何處無芳草？犯不著花花腸子，煩惱自尋！”
“大哥，俺既不是花花腸子，也不是煩惱自尋，俺隻是想親眼目睹一下苗小姐的美麗花容罷了……”十二少委屈道。
“哈、哈、哈，男未娶，女未嫁，見見又何妨？並且，這聚星客棧裏的住客，十有八九都是要去苗善人家下聘禮，爭新娘子的。”
“怪不得這家客棧如此的熱鬧，並且一說起苗姑娘，四周的酒桌都往咱們這邊望，一個個，賊眉鼠眼；一個個，不懷好意；一個個，蠢蠢欲動……”
“兄弟若再胡亂說話，小心挨揍！”霍去病放下酒杯，邁步就走，“此非久留之地，恕不奉陪！”
“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誰敢揍俺？誰敢揍俺？誰敢揍俺？”十二少緩緩站起身來，雙手叉腰，連喊三聲……
喊聲剛落，涎沫亂噴，酒碗亂飛，鐵拳亂打，嗓門亂叫……
老學究忙不迭彎腰站入酒桌底下，雙手抱頭，縮作一團，渾身發抖打顫……
一場混戰，終於在掌櫃呼天搶地的哭叫聲中停了下來……
鼻青臉腫的十二少垂頭喪氣走回了客房……
“打贏了？”
“打輸了，掌櫃讓俺把砸壞的鍋碗瓢盆，全部賠上……”
“就這樣子了嗎？”
“這已經是最壞的了，還能怎麼樣了呢？唉……”
“兩位公子，”店小二敲門而進，“剛來了兩位貴客，要包下整個客棧，麻煩兩位公子收拾收拾，到掌櫃處結個賬……”
“豈有此理，你這不是分明要攆俺走嗎？”十二少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不隻你二人，其他住店的客商都已經在收拾行李了……”
“哼，老子偏不走！”
“田、周兩位公子帶來了二、三十名氣勢洶洶的侍從，掌櫃的惹他不起。田、周兩位公子撂下狠話，誰不走，打走誰！”
“呸，俺不服！”
“客大則欺店，店大則欺客。兄弟，你再去打它一架，此回，隻許贏，不許輸!”霍去病微微笑道。
“好哩，此話萬般中聽！”十二少捋起衣袖，衝出了屋子……
隨即，聚星客棧裏拳打腳踢，爭強鬥狠，大呼小叫，雞飛狗跳……
半個時辰後，聚星客棧再次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十二少衣衫扯破，靴子踢飛，長發零亂，但，臉尤笑，步尤闊，神尤悅……
“打贏了？”霍去病問大步走進客房的十二少。
“打贏了，掌櫃說，打爛的鍋碗瓢盆不用俺賠了，其他住客也無需搬走了……”
“哦？”
“不過，還是有不少膽小怕事的住客搬走了。”
“嗯……”
午後，天高雲淡，涼風送爽，霍去病與十二少坐在窗邊酒桌，品嚐著甘甘甜甜的甘草茶……
“大哥，這茶好喝，生津解渴，滿口回香，越喝越愛喝……”
“這甘草大片渾厚，經久濃鬱，確實是難得的好茶。唉，兄弟，你看……”
“大哥，是猴子，莫非是耍猴的？”十二少眼光外望，驚叫道。
“耍猴的，你過來，過來！”旁邊一桌的田公子與周公子不約而同向店外揮手狂叫。
眉清目秀的小夥子牽著東張西望的小猴子走進酒店，向田、周兩位公子欠身施禮：“兩位公子，你倆是要看耍猴麼？”
“耍得好，本公子重重有賞！”田公子嘴角微微一笑道。
“好哩，但保兩位公子滿意。”小夥子解開繩索，輕吹一聲口哨，體瘦臂長的小猴子隨即翻起了跟鬥，前翻，後翻，板凳上翻，酒桌上翻，翻成了一隻風車，翻成了一股旋風……
酒店裏掌聲雷動，喝彩不絕……
“看膩了，看膩了，換個好看一些的！”周公子嚷道。
“好哩，接下來，給各位客官來個踩高蹺！”小夥子把兩根帶杈小木棍扔向小猴子，小猴子尾巴一擺，把兩根小木棍甩上了天，小木棍還沒落地，已被小猴子一手一根抓住，兩腳踩在了小樹杈上，憨態可掬，人模人樣走了起來……
酒店裏哄堂大笑，大呼小叫之時，小猴子扔去一根小木棍，兩隻毛茸茸的小腳踩在木棍的小樹杈上，一彈一跳，一上一下，左蹦右躍，左傾右斜，將倒不倒，將跌不跌，踉踉蹌蹌，搖搖晃晃……
“好……”酒店裏再次喝彩不絕，掌聲雷動。小猴子隨即踩著小木棍跳上了板凳，竄上了酒桌，高高躍起，翻轉騰挪，聲隨風，敏而疾；影懸空，驚而險……
“耍來耍去，隻會蹦蹦跳跳，嘩眾取寵！”田公子猛拍酒桌，“耍猴的，耍一個隔空取物來看看，讓大夥驚一驚，嚇一嚇，大開眼界！”
“好哩！”小夥子把背上包袱拋向小猴子，小猴子伸臂要接包袱，手忙腳亂之際，小木棍失控而飛，小猴子翻身跌落酒桌，咧嘴吱吱亂叫，惹來陣陣笑聲……
小夥子撿起地上小木棍，指向田公子頭頂錦帽，口中念念有詞：“帽子，飛過來！”
隻是，田公子頭頂上的帽子卻穩如泰山，紋絲不動……
“好小子，裝神弄鬼，你這是耍猴還是耍人？哈、哈、哈……”田公子手指小木棍，放聲大笑。
“再來一次，此次必行！”
“你若行，我與表弟一同跪地，叫你三聲‘爹爹’！哈、哈、哈……”田公子與周公子捧腹大笑，店裏眾人也笑個前仰後合……
突然，白光一閃，帽子一抖，不翼而飛，不脛而走，飄然而去……
“我的帽子，我的帽子……”田公子手撫頭發，失聲大叫。
帽子抓在小猴子毛茸茸的手上，一把帶線的小尖刀寒光閃閃……
“趕快跪下地來，叫小猴子三聲‘爹爹’！”人群裏有人起哄道，於是乎，一陣陣的山呼海嘯嘲笑聲，笑紅了田、周兩位公子的臉……
拔去小尖刀，小夥子恭恭敬敬把帽子遞給田公子。田公子一手搶過帽子，戴回頭頂，臉上肌肉微微抽動……
“好了，好了，別鬧了，統統給本公子退去！”周公子手拍酒桌，喝退眾人。
“請公子賞個錢。”小夥子欠身，伸出了手……
“本是耍猴，你卻耍了我表兄，如今還敢厚顏無恥來討賞錢？呸！”周公子麵紅耳赤，怒不可遏。
“賞幾文錢，我就心滿意足了……”
“別說幾文錢，你若能在這店裏討到一文錢，本公子就叫你一聲‘爹’！”田公子指著小夥子的鼻尖喝道。
“是，一文錢，叫一聲‘爹’嗎？”
“是又如何？”田公子扭頭望向十二少。
“方才耍猴戲，俺也看了，萬般精彩！俺捧個場，打賞這位小兄弟五兩銀子，請田公子叫上五千聲‘爹’！”
“你……”田公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可得叫得響亮一些哦，叫得不響亮，可不算數！”十二少說罷，把一錠銀兩拋給酒桌上的小猴子。
“叫‘爹’，叫‘爹’……”酒店裏再次起哄，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叫就叫，誰怕誰？！”田公子一招手，一眾仆人走了過來，一齊張嘴，爹爹之聲叫個不停……
次日清早，天高雲淡，涼風習習，秋色染盡，大好風光……
“大哥，俺看見……”十二少飛奔而回，衝入酒店。
“看見了啥？”
“看出一隻風箏飄出了大院子，小猴子竄上了樹，取下風箏，騎在那耍猴的肩膀上，爬進了大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