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法事，足足做了一整夜。
從天明到天黑，再從天黑到天明。
那些亡靈從嚎啕到低聲抽泣，從狂躁不安到逐漸平靜。
它們都是些可憐的礦工，不是什麼惡靈，枉死之後又被奴役了這麼久，在我們超度的誦經中，它們的靈魂得以撫慰。
最後馬道士將它們全數收入了淨瓶中，等到月半之夜，鬼門關大開之時，會送它們去輪回轉世。
法事結束，念完靜心咒，隻聽到馬道士輕輕吐出最後一個字：“收。”
我渾身一軟就倒在了地上。
地上的小石子硌到了我的後背，我仰頭看著已經泛魚肚白的天空，大顆大顆的冷汗從額頭上滾落下來。
小七用他的衣袖給我擦汗：“你沒事吧忍冬？”
我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馬道士的臉出現在我的腦袋上空。
他也是一腦門汗，累的半死的模樣：“真他媽的累，等回去我要燙兩壺黃酒喝掉。”
賈木匠他們趕緊跑過來把我們都扶起來，這時一陣風吹來，本來附著在骸骨上的汙濁的血跡都隨風飄散了，隻留下一具具白色的屍骨。
馬道士疲憊地抬起手，跟邊上圍觀的家屬說：“你們過來認領你們的親屬。”
“可是。”一個老者走過來：“這屍骨長的都一樣，我們怎麼知道誰是我們家的親人？”
“哦，我倒忘了。”馬道士又打開淨瓶，對裏麵的亡魂說：“在自己的屍骨上留下姓名吧，方便你們的親人把你們入土為安。”
又是一陣風吹過，迷的人睜不開眼睛，人們都捂住眼睛，等再一次睜開的時候，那些屍骨上都留下了每個人的名字。
人們哭嚎著去認領自己家的親人，有的人家帶來了棺材，七叔幫他們把屍骨撿進棺材裏。
我們拖著疲累的身體往山外走，馮老師和教導主任一直都在。
他們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樣子傻乎乎的。
賈木匠悄悄跟我們說：“他們的嘴巴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合攏過，我都想塞一個雞蛋進去。”
小七走過去，遞給他們一塊手帕：“把牛眼淚擦掉就看不到了。”
他們趕緊接過來，使勁擦了擦眼皮，又眨眨眼睛，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好像憋了好久，再不喘就要憋過去了。
我們往山外走，馮老師和教導主任跌跌撞撞地跟著我們。
就在我們走出山外準備上車的時候，馮老師拉住了我的胳膊：“季忍冬，我們現在相信了，這個世界上是有鬼的，你們不是封建迷信，老師錯怪你了。”
我回頭，馮老師眼圈黑黑的，一個晚上沒睡覺又見了鬼，滿臉的驚悚還沒消褪，但她的眼神很誠懇。
小七跟我點點頭，這次馮老師是百分百相信了。
親眼所見，自然篤信不移。
教導主任也終於緩過來了，他是個五十開外的老頭子，平時執拗的很，天天說他是無神論者，隻信奉馬克思主義。
可是，這兩者又不抵觸啊。
“季同學，那些，那些鬼後來去哪了？”教導主任結結巴巴地問。
“我們收起來了，等到月中的時候送他們去鬼門關。”
“哦。”教導主任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原來如此。”
“季忍冬。”馮老師緊緊握著我的手，她的指尖涼涼的：“你能不能回學校，幫老師幫學校把那些鬼收了？現在它們鬧的太厲害了，同學們都不敢住在宿舍裏了，老師們上課也不安心。”
“老師。”一旁的妮妮趁機說：“我們的檢討還沒寫完呢！”
“不寫了不寫了！”馮老師一疊聲地說：“本來也不是你們的錯，當然不用寫檢討了。”
“可是，忍冬和妮妮好幾天沒上學，這幾天落下來的課程.……”小七又說。
“老師給補！”馮老師搶過來說：“老師每天晚上放學後去你們的寢室幫你們補課好不好？”
我剛想答應，小七又把目光轉向了教導主任：“羅主任，如果以後我們帶捉鬼的法器去學校，還是宣揚封建迷信嗎？”
“不不不。”羅主任把腦袋搖的像撥浪鼓：“當然不是，當然不是，今天我們算是開了眼界了，原來世界如此奇妙，見識了見識了。”
小七笑了，他衝我眨眨眼睛，又跟老師說：“昨晚我們一夜沒睡，做法事很傷身體，我們需要休養一天。”
“好好，沒問題。”馮老師連連點頭：“反正那些鬼也鬧了好幾個晚上了，就讓她們多鬧一個晚上吧！”
“季同學，你們好好休息，明天老師來接你們！”羅主任裂開兩片厚嘴唇，笑容滿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