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寧府很快便到了,胥子期撐了長篙抵住,停在了一處渡口。
我下船時特意看了看之前緊跟我們的竹筏,然而此刻江麵浩蕩平靜,絲毫不見那竹筏半分影蹤。我失笑掀開了船簾,阻了濯仙的腳步,他性子向來要強,說話若不往理了說,絕不會服你,便道:“我是多大的人了,竟還要你陪著尋醫嗎?你若有空,不妨多陪陪胥子期,這兩日我阻著已是不好意思。”
濯仙似是想要反駁什麼,我卻搖了搖頭道:“別……別做讓你自己後悔的事。”我近乎柔情的看著我這個老友,他性情強硬,與情愛所知雖不少,但自己卻從不曾碰過男女之事,有時候將我與姬樂逸放於首位也是常有的事,然而朋友與夫妻伴侶有別,他委實不必犧牲自己的任何東西,隻為陪伴一個老朋友。
“去吧。”我站在渡口看他,濯仙看著我,然後很快低頭回了船艙。
胥子期站在船頭看我,然後招了招手,一使勁撐開了長篙,船如離弦的箭一樣飛快的離開了。我低頭看了看那狹長的,散開又慢慢聚攏蕩漾的漣漪,輕輕歎了口氣。
春寧府並不算太大,行人也頗少,倒讓我自在許多。
我與路人打聽了藍玉泉的藥廬位置,但人去樓空,隻餘個七八歲的小藥童細聲細氣的告訴我藍大夫去山上采藥了,要去兩三天,半個時辰前剛走。
當真時運不濟。
我歎了口氣,然而既然事已至此,煩惱傷懷也是無用,便尋了家僻靜的客棧住下,靜候藍玉泉采藥歸來。自然,這幾日也實在不必浪費,夏荷映日,枯荷聽雨,秋陰不散霜飛晚,竹塢無塵水清檻;春寧府的蕪湖煙波渺渺,勝似瓊宮玉宇,青山白水相纏綿,即便隻是為此美景走一遭,也絕不算白費。
用過午飯後我偶然在客棧旁的書鋪子中遇見了徐遙卿,他跟那書鋪老板談得暢快開懷,那老板眉開眼笑,竟陸續搬出許多樂器來由徐遙卿擇選。我要了本閑書,付賬時與徐遙卿打了個招呼,然而想起自己之前那般態度又不免有些羞慚;倒是徐遙卿落落大方,爽朗至極,林雲清坐在一邊端著盤子吃糕點,眨巴眨巴著眼睛緊盯著徐遙卿。
我拿了書,站在外頭看徐遙卿說得頭頭是道,不由想起一人來——北睿陽。
北睿陽親手殺了徐遙卿,任由徐遙卿的血染滿了他的萬秋琴。
漆色的萬秋琴從此變成了暗紅色,秀美渾厚的模樣也變得古樸而凶惡,再發不出清透琅琅之音,連同林雲清的懵懂天真,至此一同被封於琴匣之中。
我怎能不去想這些事情,我又哪能不去想這些事情……
我閉了閉雙眼,隻覺得自己無能至極,又惱怒至極,偏生是我知曉天機,偏生是我遇見徐遙卿,偏生……偏生我竟無能為力,連救也救不得他。
如我這般迂腐之人,既然什麼都無能為力,還是安安靜靜留在山上最好,何必下山來見什麼人,平白自尋煩惱,惹得不暢快。墨朗的一生中幾乎都沒什麼難為的事,如他那般信念執著,堅定不移的性子,我往日竟都不知道是好還是壞,隻是此刻,卻頗是羨慕他的。
若是我也有這般堅決的性子……哈,罷了。
過了長春路不遠便到了蕪湖,供以休息的石亭此刻空著,我過去歇了歇腳,忽見有人於湖心吹奏舞劍,臨水樓閣上有朗朗的讀書聲,忽來一陣清風,薄霧輕掩,舞劍者轉瞬消失於煙波浩渺的蕪湖之中,唯有不絕耳的樂聲入耳,證明不是一場夢境。
歇息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忽然下起了大雨裏,我被迫留在了亭子中,倒真是應了之前那句枯荷聽雨的意境。倚靠欄杆的時候,我忽然發現湖邊不遠處枯敗的荷葉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大片大片的荷葉層層疊疊的籠罩著,倒看得並不清楚,我蹙了蹙眉,一側頭,卻突然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